至于木灵,选的是春神句芒,也因此春神常被称为木神。句芒虽是青帝之臣, 却是白帝之子, 因年幼无继位之责,便游学天下,感伏羲之德,自留在东方天庭效力。
再说五灵掌使者同心协力, 却是如何同心如何协力?《拾遗记》里只说了大概,瑶姬实在是不得其法。
她心头一阵热一阵冷,既像是看到了远处的希望,又觉得这个远处离她实在遥远。
瑶姬坐在宫里查阅典籍的时候,斩妖台上诸神已是各就各位。
七仙女还是第一次见到除魔这样的稀罕事,她跟董双成站在王母身后,执着羽盖,看着斩妖台上雷部诸神严阵以待。
火神祝融闲闲站在一边。
这除魔法事,便是先由火神召唤南明离火焚尽魔性,再由雷部诸神召唤出天雷削去堕仙的仙骨,如此洗伐一番,方才除魔。
七仙女望过去,降妖柱上的仙子已显出了蛇尾,然而她的上半身,却还是芙蓉面杨柳腰,端的是一位柔美佳人。
萦纡有些害怕,更多的是茫然。
这个仙子姐姐她也见过,常常爱笑,说话做事都很周全,是个给她留下不错印象的仙子。然而如今她显出魔相,那蛇尾粗大狰狞,她看都不敢看一眼。
在西王母的示意下,除魔法事正式开始。
火神召唤出南明离火,离火绕着降妖柱一圈,团团把那仙子围了起来。
那仙子起初还能忍住疼痛,后来实在忍不住,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蚩尤远远看着,隐然觉得不祥。
瑶姬也被那凄厉的叫声所惊,这样响彻九霄的动静,让人不出去看看都不行。
斩妖台正在做除魔法事,应已设了结界,怎么还会让这样的声音传出来?瑶姬怀着这样的疑惑,极目望去,便见那处烈焰翻滚,中间降龙柱上的仙子正叫的凄厉。
西王母见那叫声似引来了其他神仙,便亲自加设了一道结界。
总算声音不再传出,但瑶姬望去,那蛇尾并未褪去。
也就是说,那魔性还未除去。
因了那声凄厉的叫声,斩妖台这边围拢过来的神仙渐渐多了。
瑶姬赫然发现,连平时不理世事的女妭也在旁观之列。而西王母身后的萦纡惨白着一张小脸,似不忍再看斩妖台上这样的惨象。
雷部诸神便也排兵布阵,开始召唤天雷。
一道道玄雷降下来,那仙子发髻已全部散开,但肉身却丝毫不损。
女妭便对西王母道:“还请让小神一试。”
西王母点了头。女妭飞入斩妖台内,双手结印,先是六道阳火落下,又是六道阴火附于其上。
重重烈火把那仙娥困住,外头的神仙皆已看不太清。
然而那十二道火熄去,里头浴火的仙子仍是毫发未伤。
难得这位仙子真身其实是朱雀神鸟一族?
有神仙不禁开始怀疑,然而那蛇尾又摆在面前,容不得他们胡思乱想。
女妭咬了牙,祭出火灵之相。这还是瑶姬第一次见到她的火灵法相,当真是红颜烈烈,让人不可逼视。
唤出火灵法相的女妭浑身浴火,三昧真火从她身上燃起,瑶姬听她父皇说过,当初能封印天吴,便是他祭出三昧真火,逼出他的元神,方才成功。
而看到女妭这番作为,论理也该是马到功成。
只是世上之事,便由不得那个万一。当时,瑶姬似听到蚩尤大喊了一声:“快闪开!”
便见斩妖台上降妖柱应声而断。冲天火焰中,人首蛇尾的仙子褪去蛇形,浑身闪着刺眼的光芒。
是她的法相在闪出这样的光芒。
火生土,女妭以火灵之相,催生出了这一任的土灵掌使者。
上清境的这位女仙在堕魔之初,受了十八道玄雷并南明离火之精,又浴十二道阴阳之火,在最后的三昧真火之中,褪去蛇形,化出真龙之身。
金色的龙在九天之上盘旋,龙吟阵阵,上惊九天,下动九幽。
青衣的女妭站在烈火之中,仰着头看向空中的黄龙,一时怔住了。
她的父皇,世人所称的轩辕黄帝,其法相便是黄龙之相。
瑶姬看着三昧真火似要蔓延开,而女妭竟似受惊吓傻了,便管不得其他,跃身而出,以手指引天河之水,熄灭了这场火。
斩妖台先是受火灵焚烧,如今又受水灵浇灌,终是撑不住,于大水之中四分五裂。
算是被毁了。
斩妖台上的除魔法事,最后竟然是这样的收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黄龙兀自在天上盘旋,瑶姬站在天河之上,手中捆仙绳跃跃欲试。
蚩尤飞跃至她身前,手中化出无间之剑,侧首对她说道:“还不退下!”
瑶姬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黄龙,想着这样的场面确实战神上去比较合适。便收起了捆仙绳,退到了西王母身后。
蚩尤手中的剑化为一道铁索,他手一扬,铁索飞驰缠住了黄龙之足。蚩尤手中一使力,竟把龙直接从空中拉下。
接着铁索又绕着龙身迅速缠了几道。
那铁索越收越紧,被困住的黄龙渐渐褪去龙身,又化作了原来芙蓉面的仙子。
只是经了这一番,她衣衫不整脸色惨白,看着十分可怜。
龙吟之声引来了玉清宮中的玉帝,见了一片狼藉的斩妖台,不得不过问此事。
西王母脸色很不好看,于是紫微大帝便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你到底是何人?”玉帝端肃了脸问那被铁索困住的仙子。
“小仙女修,原在北海幽都之山修炼。后来得道飞升至天宫,在上清境中修炼。”
得道飞升就飞升至上清境,瑶姬觉得她很有前途。
“那何以会现出蛇尾?”玉帝又问。
以西王母的阅历见识,自然是确认过她的堕仙之相,方才行除魔法事。
“是小仙修行不善,差点堕入魔道。”那仙子低了头。
这边玉帝同女修一问一答间,那里王母已令董双成去取女修的仙籍。自来天上地下十方女子得道登仙者都会拜谒西王母,仙籍亦掌在她手上。
王母打开仙籍名录,见名录上所载正如她所言。
她微一沉吟,问道:“你可知你的出身家族?”
那女修答:“小仙记事起便在幽都之山修炼了,并不知父母是谁。”
西王母仔细端详了她片刻,想起她被困南明离火之中起初还想不露声色咬牙硬撑,便觉此女怕是心性有些左,故而也容易入魔。但今日她显了土灵之相,且褪去了魔相,便叹此事实是造化。便同她道:“今日你也算是因祸得福,往后修行切莫急躁,以免重蹈覆辙。”
那女修应声说是。
瑶姬想起《拾遗记》中所载,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看着女修柔顺的侧脸,想起她在三昧真火中显出的黄龙法相,便觉果真人不可貌相。
她见过蚩尤的金灵法相,女妭的火灵法相,包括自己的水灵法相,皆是他们自己的本来面目。而这位仙子,法相居然是黄龙之身。
女妭上前,为方才不及时控制住三昧真火而请罪。
西王母挥手,只道:“你也是一时不察,当不得什么大罪。”
她对女妭宽容,反倒对瑶姬严厉起来,当众说了瑶姬的不是:“方才事发,瑶姬引了天河水来灭火,此处反应还算机敏。然而灭了火之后不思退反想着进,实在太过托大。”
瑶姬便乖乖认错:“娘娘说的是。瑶姬再不敢犯了。”
女修看着这个危险之境有人替她考虑的神女,只觉得她实在非常幸运。她如今一个人,事事都得自己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礼记?月令》:“其帝大白皋,其神句芒。”郑玄注曰:“句芒,少白皋氏之子,曰重,为木官。”《浙江通志》载:董双成,西王母之侍女,世传其故宅即临湖妙庭观。双成炼丹宅中,丹成得道,自吹玉笙,驾鹤飞仙……宋绍兴初,道士董行元掘土得铜牌,有字云:“我有蟠桃树,千年一度生;是谁来窃去,须问董双成。”
《史记·秦本纪》:“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修。女修织,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
第40章
出了这么大一件事, 瑶姬便觉整个天宫都似水入油锅,热闹起来了。天宫里的大多数神仙,是未见过五灵法相的, 而今日一见就是两位, 且有一位还是第一次显现,是以格外稀奇。
而瑶姬因看了《拾遗记》,心思也活泛起来。对于复活刑天这件事, 但凡有一丝希望,她都不愿意放弃。她便想着, 该找个时机会一会这位新任的土灵掌使者。
然而有人比她先走了这一步。
蚩尤见到女修的时候, 她正在同龙雀说话。而龙雀看到了他师叔,顿时收起了叽叽喳喳, 欲躲藏起来。
蚩尤于是道:“你师父正在找你,似乎是你功课还没做好就溜出来了。他说这桩事要同你父亲说……”
一半身子已藏到女修身后去的龙雀便只能探出头来, 对他道:“师叔,你同我师父说让他别再让我背那个玄火咒了可以吗……”
蚩尤便笑:“你还跟我讨价还价。还不快回去, 小心你师父真向你爹告状。”
飞廉可不像祝融, 祝融到底疼宠徒弟, 而飞廉对儿子却是能动手绝不动口。龙雀很悚他, 怕他师父真要去他爹那里告状,便怏怏飞远了。
女修向蚩尤行礼。
蚩尤站着打量她,却并未说出“免礼”二字。
女修抬眸, 看向他。蚩尤忽然便笑开, 道:“我来仔细瞧一瞧,土灵选中的掌使之人有何过人之处。”
女修道:“其他几位掌使者都是龙子凤孙,出身高贵。我不过区区幽都之山修成的散仙而已,自是没有过人之处。”
蚩尤笑了笑, 道:“梼杌之女,玄帝之孙,当然也是龙子凤孙。”
北方天帝颛顼,世人称其为玄帝。颛顼生子梼杌,梼杌性情暴戾嚣张,不可教化,后修行不善堕为魔兽,成为上古四大凶兽之一。相比起梼杌来,九婴大风之流都算不得是凶兽。
若寻常神仙,同五帝之一血脉相关,已是大大的荣耀,可同四凶有所牵扯,又是大大的耻辱。
女修一个人把这两样都占了。蚩尤点破她的身份,她心中大惊,脸上却不显恼怒之色,只笑了笑道:“战神当真好手段,便是西王母都未查出我的身世。”
“此事不必查。你同你祖母长得很像,而你祖母恰是我族妹。故而我认出你来。”
阿屠当初死活要嫁给颛顼,蚩尤对她印象十分深刻。最后她也算得偿所愿,虽然并不是玄帝正妻,却也有侧妃之位,享受妃位尊荣。
女修未成想,蚩尤能知道她的身世,全是因她长得像她祖母,然而她却从未见过她的所谓祖母。她甫一出生便在北海幽都之山,幽都之山不过是北海之中的一座岛屿,岛上有玄虎玄豹之类的妖兽,而她因着血脉中强大的力量才不曾被岛上妖兽吃掉。
她是梼杌的女儿,也是她成年飞升之后才知。那些关于身世的记忆忽然出现在她脑中,她方才知道原来魔兽是靠着记忆传承的。也是那时,她的修行再无进益,后来渐渐显出蛇尾,终是怕被发现而逃去了下界。
却不想被后羿用捆仙绳捉了回来,然后便是直面除魔法事,于三昧真火中褪去魔身,显出土灵之相。
她这半生,也算峰回路转,跌宕起伏。
如今蚩尤这样说,她少不得要作个惊讶的样子:“未成想还与战神沾亲带故,小仙这里有礼。”
蚩尤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如今掌了土灵,怕是不久就会升神位。”
女修便吃吃笑:“战神今日过来,是为了同我认亲并指点我为仙之道的吗?”
蚩尤也笑:“非也。我今日来,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女修便好奇地问道:“是何事,要战神亲自过来拜托我?”
蚩尤顿了顿道:“巫山神女应会来拜会你,届时她若同你说什么,你便通通记下告诉我。若是请你做什么,你先不要答应也不要拒绝,待向我禀了我再教你回她之话。。”
女修便问:“这是为何?”
蚩尤道:“我自有我的道理。”
女修又问:“若我不答应呢?”
蚩尤便道:“此事容不得你不答应。关于你的身世,你说我若告知西王母,她会怎样?”
女修先前在玉帝王母面前遮掩了自己的身世,自是不希望旁人知道此事。如今便被蚩尤拿捏住她这一点,逼她就范。
她心中有怒,便道:“堂堂战神,欺我一个弱女子。也不怕被人耻笑。”
蚩尤笑道:“我被人耻笑了十几万年,什么骂名没担过,也不怕这一桩。再说此事你不拿去说,又有谁知道?”
女修便讽道:“巫山神女得战神如此青眼,只怕要感激涕零以身相许。”女修还记得斩妖台前蚩尤挡在巫山神女面前,如今又见他对瑶姬这般上心,她心中怒意渐炽又不能真的发作,便忍不住拿话来刺他。
战神脸皮厚的很,这些话自然只是当作耳旁风。
他道:“你只需按我说的去做,其他不必多问也不必多管。”
女修便道:“战神若以后一直以此事相挟,我难道以后要事事听命于你?”
蚩尤道:“只此事听我,并把同巫山神女的对话向第三者保密。其他的我也没空理会。”
女修想了想,便道:“好。”
实在形势比人强,便只得先答应。
蚩尤道:“那便拜托仙子了。”
他此刻倒是说话客气了很多,然而先礼后兵之后再礼,她却仍记得初被他要挟时心中的惊怒。
于是当瑶姬真来拜会她,同她寒暄后试探地问起她土灵掌使之事,她便打叠起精神压了压心中之气,准备应付这个战神如此放在心上的神女。
“此事于我也是意外之喜,之前我修习的乃是御水之术,却不知为何居然显了土灵之相。”她这样道。
“自来五灵相生相克,土灵正克水灵,你之前修错了术法,或许便这样走岔差点堕入魔道。”瑶姬便摆了亲切的姿态,答疑解惑来了。
“于此道我也是第一回 ,实在经验欠缺,以后若是有不懂的,还要请教瑶姬殿下。”女修谦虚道。
瑶姬便顺杆爬:“都道世上万物皆有五灵衍化而来,土灵虽克水灵,但若不对立,许有旁的惊喜呢?”
“殿下这话是何意?”女修好奇问道。
瑶姬便含糊道:“我前几日看了本书,那书上有此一说。今日见了你投缘,故而多说了几句。”
女修便点头:“殿下这话也有些道理。”
瑶姬眼神亮了亮,道:“不若我们试试?”
女修又问:“怎么试?”
瑶姬道:“你把手给我。”
女修便伸出手。瑶姬握住她的手,闭上了眼睛,手心一股柔和的力量度过去。女修也学着她的样子,闭了眼睛运了灵海内一些神力至相握那手。整个宫室内似乎渐渐下起了什么,却又不是雪。待她二人睁开眼睛,实在吓了一跳,那在宫室内纷扬的,是从未见过的花。
荧荧一团,带了绒毛,落在地上,却化作了流动的阳光。
“居然真成了!”瑶姬十分惊喜。女修看她的眼神,便有些复杂。
瑶姬方才脑子里想起很多光怪陆离之事,睁开眼却发现那古怪的想象中的花被她的神力挑选,居然真的于现实中创建。
她伸出手去,想摸摸那些花,那花却穿过了她的掌心。
看着是实物,竟然只是一个幻象。瑶姬由方才的惊喜变的十分失落。
她吸了吸鼻子,收拾了情绪,对女修道:“这些是我和你一同创造的。虽然摸不着,可还是十分美丽。”
女修看着地上流淌的阳光,道:“确实美丽。”
她心中却多少有些不以为然,只有这个一直困于宫室的公主才会说这样的景象很美。她来自北海,后来又居上清境,早已见惯风浪和美景。
眼前这些,随便一个障眼法都会比这更美更好看。然而她也知道,障眼法是变不出不存于世之物的。
眼前这一幕,确确实实是她和瑶姬共同创造的。
这简直可以说了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山海经·海内经》:北海之内,有山,名曰幽都之山,黑水出焉。其上有玄鸟、玄蛇、玄狐蓬尾。
《左传》文公十八年:“颛顼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诎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嚣,傲狠明德,以乱天常,天下之民,谓之梼杌。”
第41章
瑶姬在女修处得到的, 比她预期的,已经多了太多。那些花虽然并未实化,但是确实被她们创造了出来。这于她已是难得的惊喜。
若真有造物之力, 造出刑天的神魂, 便也变得可以期待起来了。至于如何说服其他几位五灵掌使者帮她,这些都是可以努力去实现的。
她心中有了希望,走路都觉得轻盈了许多。
女修把瑶姬同她说的, 并最后二人一起创造出的幻象告知了蚩尤,蚩尤便蹙起了眉。
那一日瑶姬来同他商议英灵殿选址之事, 道紫微大帝选了三处地方, 叫蚩尤择一处来建。蚩尤看着眼中带了笑意的瑶姬,觉得他似乎真的很久未见到她抵达眼底的笑了。
“殿下似是有喜事。”蚩尤问道。
瑶姬便答:“此事进行的如此顺利, 我自然心喜。难道殿下不喜吗?”
蚩尤抿了唇,道:“自然同殿下一样心喜。”
然而他脸上却并无多大喜色。瑶姬便突然反应过来, 涿鹿之战于蚩尤太过敏感。他亲自替刑天收尸,如今要亲自负责修建英灵殿之事, 只怕他的心里, 并不十分好受。
瑶姬便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她开口道:“当初在常羊山我说的话, 还请将军不要放在心上。我……是我未尽到皇族之责, 你已是尽力。要论谁对不起谁,也该是我对不起南庭这些将士。”
蚩尤抬眸看住她道:“公主无心之言,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至于战场之事, 本就不该是公主该操心的。”
瑶姬便忍不住回道:“我虽是公主, 但也是皇族之人,对南庭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便如女妭,同是公主,也上了战场, 建立功勋。”
蚩尤见她突然提起女妭,提起涿鹿之战打败他立下战功的女妭,心中一沉。
他叹一口气,道:“战场上可不是宫里同人比划,你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来杀你。在战场上,自来功与罪是并存的。然而若是有机会能避开这些,又何必一定要亲上战场直面血腥杀戮呢?”
女妭虽打败了他,但是因杀戮太重,一直放逐于赤水之北。他心中怜惜瑶姬,便觉得这个战场实在不适合瑶姬去。
瑶姬道:“因为战争不可避免,于是牺牲便也不可避免。既然如此,为什么上战场的不能是我呢?”
莫说神族之间有攻伐大战,便是其他族群,也常有争夺适合居住修行的山河而彼此厮杀。族群一旦想要发展,争端便不可避免。
蚩尤看着她的眼神带了些诧异,似想不到她会这样说。他心中,瑶姬公主体弱多病身娇肉贵,自该养着宫里让人保护。若她上了战场,真沾了满手血腥,于刑天祝融这样的武将而言,便失去了为将者的意义了。
瑶姬笑了笑,道:“我当年虽一直养在深宫,但手上也是沾过血腥的。将军不要真把我当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这个蚩尤自然是知道的,别说缚鸡,他自己便被她捆缚过,还被倒吊在南庭讲武堂前的大树上羞辱。
于是他便道:“这是自然,从来不敢把殿下当作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毕竟我少时便被殿下缚过那么一回。”
瑶姬听他提及旧事,睁着一双大眼睛,有些发懵。她想不到他会忽然提及少时那些幼稚的争执。
而她说的所谓沾过血腥,指的是东海屠龙那一回。
蚩尤是知道那件事的,甚至他知道的比祝融更加清楚。
那时瑶姬诛杀了东海太子,又因着刑天的及时赶到和青帝干预而全身而退。然而她毕竟受了伤,不敢回南庭叫她已因女娃之事病倒的父皇担忧,便只能任刑天带着她去九黎找蚩尤帮忙。
瑶姬在九黎治伤的那段日子,蚩尤出于主人的责任也每日探上那么一回,自是知道的十分清楚。
蚩尤又道:“殿下东海屠龙确实英勇,但也该想想若是不成功,还把自己搭进去。炎帝陛下该有多痛心。”
瑶姬忽然便笑了,道:“那涿鹿之战爆发之时,九黎少君有想过要退吗?阪泉之战开战前,我父皇想过要退吗?杀戮之事虽不可取,但很多时候是不得已而为之。”
所有的尊严和荣光,从来都是要努力维护亲自争取的。东海若不尝到同样的苦痛,他日来犯南庭便会毫无顾忌。而她若不能为自己的妹妹讨回公道,又有何面目当她的姐姐,当她父皇的女儿。
蚩尤便也笑了。他希望公主殿下能懂得保护自己不受伤害,而公主殿下本人,却极爱冒险也极爱去承担一些在他眼里不必一个公主去承担的东西。
他轻轻道:“殿下切莫介怀当初之事,待到英灵殿建成,把他们迎入殿中供奉,自然也算能安抚亡灵。”
这是能为他们做的最后的事了。
瑶姬点了点头。她送他们到这一程,却不能把刑天也只送到这一程。
刑天于她不一样,便不愿到此为止。
“届时刑天的灵体……”蚩尤终于还是提到了这个茬。
瑶姬顿了顿,道:“把南庭将士未入轮回的英灵迎入殿中供奉,是为了让他们早日安息,重入轮回。而刑天已经神魂覆灭,只剩个空壳。便无迎入英灵殿的必要了罢。”
蚩尤点了点头,道:“那殿下准备把刑天的灵体怎么办?”
瑶姬抬起头来盯住他道:“便留在巫山不可以吗?或许,我能找到救回他的方法呢?”
蚩尤道:“看来殿下已是找到了救回他的方法。”
瑶姬侧首,视线落于眼前虚无的一个点上,道:“我总觉得应该还有希望。书上说,五灵掌使者同心协力可造万物,甚至神魂。”
蚩尤道:“那很好。只是具体该如何同心如何协力?又用什么方法,使得神魂同灵体契合。然后毫发无损的回来。”
瑶姬道:“具体的方法我还未想到。只是刑天有复生的希望,我们便不该放弃不是吗?”
蚩尤却明白,让一个神仙复生,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说起来九黎族也有不外传的禁术。若说巨人族的禁术是求死,那九黎族的禁术便是求生。然而无论求生还是求死,都要付出代价。求死术是通过献祭神魂换取神力,求生术是通过献祭身体的一部分甚至整个身体换取离体的神魂同身体的严丝合缝。
瑶姬当时,神魂分作两半,蚩尤为了让她尽快复生,舍去了她关于凡世的那部分记忆,用了九黎族的秘术,让她神魂同灵体合而为一。
那部分记忆,是她那流落凡间的七魄化为山间精怪的记忆。乘赤豹从文狸的山间精怪,同三界战神之间,也曾有过一些不足与外人道的美好回忆。
他想着这些,看着面前瑶姬执着的眼神,低了头道:“自然。若是有希望,怎么可以放弃。”瑶姬点了点头,行礼道:“我替刑天先谢过将军了。”
蚩尤便牵了抹笑,道:“要谢我,自然是刑天活过来后亲自谢我。殿下谢我,却是以何种身份谢我?”
瑶姬道:“我同刑天有君臣名分,有同窗之谊,更有一起长大的情分。为君、为友、为亲,我都可以替他谢谢将军。但将军说的是,这样的事,他自己来谢比较好。我也希望他能活过来,亲自来向你道谢。”
战神闻言,看了瑶姬片刻,道:“便如殿下所愿。”
瑶姬回道:“也如将军所愿。”
蚩尤闻言笑了笑,低下头仔细看瑶姬带过来的冥界地形图,那上面已有三处标了出来。他指了一处同瑶姬道:“那就这里吧。也算依山傍水,风景绝佳之地。”
瑶姬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见那处离三途河不远,三途河是三界有名的河,是阴间和阳间的分界之河,死灵要渡过三途河,方才抵达冥界。
倒真算得上依山傍水。
瑶姬便也点头同意。
蚩尤想了想,问她:“殿下之前说,有看到书上说五灵掌使者齐心协力,可创神魂。那本书,不知殿下可否借我一观。”
瑶姬便有些为难:“那也不是我的书,是从紫微君那里借来的。”
蚩尤道:“殿下同紫微君倒是交情日笃。”
他这话只是淡淡陈述,瑶姬仔细辨别一番也听不出什么情绪,便也只能顺着话意道:“紫微君学识广博为人也十分得趣。再说同他交好,也无坏处。”
蚩尤眉头一皱,道:“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瑶姬方才同蚩尤推心置腹过,且她早已把他划入己方阵营。她不想让他失望,便折中道:“我写给你罢。”
所幸关于五灵的那段描述她已翻看了好几遍,早已默记于心,如今便挥毫泼墨,缓缓写就。
蚩尤便看着她伏案疾书,她低着头,如缎的黑发压在纱衣之上,鸦鬓下精巧的耳朵露了出来,荧荧似玉,蚩尤想起从前同她相处,这样的时刻早已咬了下去。
瑶姬抬起头来,看到蚩尤望过来的眼神,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
她把写好的两页纸放到蚩尤面前,道:“暂时只有这些。”
蚩尤迅速浏览了一遍,道:“内容实在太少,还有许多事未弄清。”
瑶姬点了头,道:“确实如此。这本《拾遗记》的写作者也不可考,也不知他还有什么典籍传世了。”
蚩尤便道:“得空了找文曲星查一查,希望能查到些有用的线索。”
瑶姬眼曲星,多谢将军提醒。”
蚩尤道:“你同我之间,还说什么谢。”
瑶姬想想也是,自己受了他再造之恩,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过分客气,倒显得矫情。
于是她灿然一笑道:“你从前叫你讨债鬼,然而只怕以后是我麻烦你的地方多一些。你若要报仇,便叫回来也可以。”
蚩尤笑出了声,道:“殿下是赖皮鬼,可不是讨债鬼。”
瑶姬赖皮的,正是同蚩尤的婚约一事。蚩尤当初提过,被她敷衍过去。后来她自己也提过,但因时机不对两人不欢而散。如今见他影射此事,她脸忍不住便红了起来。
蚩尤见她这样,心中有些欣慰,她在他面前,总算还知道脸红。当年化为山鬼的瑶姬甫一知道婚约之事,可是非常正经地回他:“如今我是精怪之身,怕匹配不上战神殿下。”
然而不管匹配得上还是匹配不上,最后也是匹配了。
他在瑶姬复活之后提起这桩婚约,却见瑶姬那样抵触,心中反而生出争拗之心。只他一个人记得那些事,有时候忍不住都要怀疑那只是一场幻象。婚约,成了如今的现实里他们最紧密的联系方式。
可是瑶姬不承认。
待到她想要问一问这桩婚事了,却又是在知道了他的牺牲之后最激动的时刻。
然而他知道那不是她动情时的样子。她或许因一时的震撼和感激想要为他做些什么,然而他宁可不要。
如今兜兜转转,再提起此事,竟觉得已经过了很久。
瑶姬本红着脸低着头,忽然便抬眸看着蚩尤,道:“蚩尤,我也不想当赖皮鬼的。那个约定我之前根本不知道。”
你知道,你只是忘记了。
蚩尤却道:“殿下不必紧张,我不是现在来向殿下讨债的。”
瑶姬吸了口气道:“你给我一些时间。”
蚩尤凝视她片刻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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