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你可惜你的美酒,我还可惜我这株玉梨。好好的木灵,沾了你的酒,气息都不纯净了,难道还要沉睡千日?”

而罪魁祸首恰好撞在这当口出现,祝融拎着个低着头的孩子硬着头皮向两位苦主请罪:“是小徒顽劣,还请殿下和酒神恕罪。”

瑶姬看向他手边的龙雀,这还是她第一回 见到龙雀人形时的样子,虎头虎脑,实在可爱。此时他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他们。

瑶姬恍然想起来,自己同龙雀几番打交道,都跟酒有关。第一回 见他,便是蚩尤和祝融来蟠桃园找喝醉了的他。

她心中好奇,忍不住便问了出来:“龙雀他似乎格外爱酒?”

祝融扶额道:“殿下我未同你说过吗?龙雀刚生下来还是颗蛋的时候,被旁人放在酒里泡了一些时日,故而向来贪杯。”

此事她倒还真是第一回 听闻,不禁多问了一句:“哦,怎么回事?”

祝融沉吟片刻道:“龙雀那时还是个蛋,被他爹的死对头大风捉去泡了酒,差点便被打了牙祭。他爬出蛋壳后,因着这份经历,就格外贪杯中之物。”

瑶姬想他小小年纪就经历奇险,心中不由生出了一些怜爱之意。然而又看到人事不知的小玉和哭丧着脸的仪狄,她觉得这股子怜意要先压一压。

一旁一直静静看着的宓妃矮下身,拉住了祝融身边的小男孩,温和地问道:“你既然喜欢喝酒,怎么又把酒浇在了这颗梨树上。”

龙雀哀哀道:“我经过这个宫殿,见里头冒红光,飞进来才发现那棵树发着红光,似乎着了火,我知道这是那个梨仙小姐姐的真身,怕她被烧死,心中一急,这才把手中的酒浇了下去。”

宓妃抬头看了瑶姬一眼,摇了摇头,见龙雀似乎内疚得哭出来,道:“梨树发红光是因小玉近日在下界侍奉巫山神女之时积了不少功德,是快到功德圆满得道飞升的时候,你拿酒浇了她,她这飞升之日就要往后缓一缓了。”

龙雀未成想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心里格外难过,包着泪的眼眸本来闪着楚楚的光,听了宓妃的话,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呜!我也不想的,我不知道她这样是要飞升……呜呜!!师父!!你骂我吧!我再也不喝酒了!呜呜!”

他哭的那样委屈,大人们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

仪狄张大了嘴,本来这里数他脸色最难看,现在龙雀哭的毫无形象可言,反而显的失去了千日醉的他太小题大做了。

祝融拉着他的手,也不哄他,待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开始打嗝,才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道:“龙雀,你虽还小,虽是好心,但办了错事也该受罚。今日师父便把你交给瑶姬殿下,如何罚你便由她做主,你愿不愿意?”

他师父的语气那样温和,然而又这样不可违抗。龙雀似乎懂了往日他闯了祸之后自己每每被他师父一顿斥责,但训过之后也是师父替他收拾烂摊子。如今他师父似乎无力替他遮掩这桩祸事,故而只能把他交给旁人处罚。

龙雀如今的年纪,还不知道他师父把他交给瑶姬,其实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他。他只觉得这样失去庇护的自己,被师父放弃了的自己,面对着他一向有些害怕的那位神女,心中发凉。

然而男子汉大丈夫,做了错事就要认罚,他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龙雀愿意受瑶姬殿下处罚。”小小的童子抬起头,盯住瑶姬的眼睛大声道。

瑶姬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便想自己居然这样面目可憎吗?她揉了揉额头,对龙雀道:“这位小姐姐如今是我的侍女,今日她被你醉倒了,没人替她,便只能由你顶替了。”

说着她又对祝融道:“龙雀我先带到巫山住一阵,他父母那里,你去说一说。”

祝融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仪狄看着这一切,觉得自己果然最倒霉,失了美酒,还被人忽视彻底。

瑶姬总算想起来还有另一个苦主,对他道:“你这千日醉,除了被玉梨吸收的那部分,剩下的你可还要?”

整个毗沙宫内充斥着的,正是千日醉的芳香。酒神想起来瑶姬是个掌水的神女,把消散的酒收拢于一处于她而言应是不难,只是这用日光酿成的美酒,到底落入了尘土,再回到坛中,也已不是原来的味道了。

他于是很颓唐地摇了摇头。

瑶姬觉得酒神惨是真的惨,不由多说了一句:“你以后酿酒,若要用什么水,只管同我说。”

当初同仪狄相识,便是两人看中了同一汪山泉,仪狄要拿来酿酒,瑶姬想把泉眼移到巫山自己享用,两相争夺,这才不打不相识。

得了巫山神女这句话,仪狄便觉得今日自己是最赚的那一个。

不由得眉开眼笑:“我同殿下的交情,说这些就太见外了。不过一坛千日醉而已。以后,狄某少不得要来打扰殿下,殿下可千万别嫌我烦。”

他这样说,便也是说明了此事不再同龙雀追究。

如今便只剩下满院酒香以及醉的人事不知的小玉。

瑶姬微勾手指,所有的酒水连着空中的酒气都收束在了那碎了一半的酒坛中。复又招了水灵把整个毗沙宫都清洗净化了一遍。水本就有净化万物之能,况是瑶姬最得心应手的术法,自然瞬息之间便把毗沙宫恢复到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样子。

瑶姬望着一直纷落着梨花的玉梨树,对宓妃道:“小玉受真身影响太大,宓妃姐姐可有什么法子让她能灵体分离?”

宓妃自小学的便是如何掌握木灵的法术,这一桩于她而言是看家本领,瑶姬问她,正是问对了人。只见宓妃手中扬起一道绿光,那绿光覆盖住整株玉梨树,玉梨枝干挺拔,吞吐新叶,只一息之间,似乎已换了数个春秋,眼前的树还是从前的树,却有哪里似乎不同了。

“自今日起,她本体如何枯荣,于她灵体也是无碍了。”

瑶姬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还醉着的小玉,有些好奇地问起仪狄:“她这是要醉多久?”

仪狄想了想回她:“千日醉便是一般神仙也要醉上千把日,这小树苗吸收了大半坛酒,怎么也得过上五六年吧。”

他见瑶姬不说话便又道:“不过若是殿下用水灵之相替她洗伐神魂,片刻便能醒来。然而若是如此,只怕她沐浴水灵,醒来后已是位列仙班。”

瑶姬笑笑:“拔苗助长,我所不愿。说起来你一个酒神,难道就没有解酒的法子?”

仪狄便笑:“有是有,至于好不好使,那就不大清楚了。”

瑶姬嗤笑:“解酒的法子灵不灵都不清楚,你还当什么酒神!”

酒神也振振有词:“殿下!我是酒神,可不是药神。我只管酿酒,可管不着解酒。”

瑶姬便只得招来坐骑大鹏,让大鹏带着小玉先回了巫山。

祝融拉了拉龙雀,龙雀抬起头来对瑶姬说:“谢谢姐姐。”

这桩祸事他师父没替他兜住,所以把他交给这个姐姐,她接受了他的请罪,也替他善了后。

后来,龙雀向他师叔说起那一日为了他闯下的祸而一一善后补偿的瑶姬,小小的鸟儿低了头,说了一句他师叔从前同他说过的话。

“师叔,那个姐姐,心软的时候,真的十分柔软啊。”

他师叔便面露怀念之色,心道,她要对旁人好的时候,自是无人可抵挡的温柔。

而此时的瑶姬听了龙雀的谢,只故作忧愁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接下来你要到我巫山当牛做马。你受不受得住?”

龙雀怀着赎罪报恩的心理,发誓道:“我力气大得很,姐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瑶姬便很满意,点头道:“好!”

第29章 (第二更)

毗沙宫里发生的事, 因是私了,倒不至于闹到玉帝面前去。龙雀的行为也是出于好心,虽阻了阻小玉的前程, 但小玉当初化形本就是受了格外的恩泽, 才有这样的造化,因此此事也便当是冥冥之中的注定,百花仙子那里也未说什么。

瑶姬带着龙雀和小玉回了巫山, 仪狄因被瑶姬叫住解小玉的酒,故而也暂住巫山。

前些时日因瑶姬设置了巡山的守卫, 一时之间, 这里倒是热闹了不少。幸而巫山甚大,山中洞府够多, 也就足够客人住着。

龙雀来了这里,起初还有些初来乍到的束手束脚, 到了第二日,瑶姬的一应飞禽族的守卫已同他很熟了。

他才明白这里为瑶姬当牛做马的神鸟灵禽多的是, 根本轮不到他来出苦力。

倒是小玉, 吃了酒神几副颜色很可疑的解酒药, 又在巫山后面的温泉里泡了三日, 方才悠悠醒转。

只她这几日的记忆是一点都没有,只记得自己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里斑驳灿烂,却具体记不清梦到了什么。

“这个年纪真是好, 有什么不顺心的事醉一场就好了。”宓妃支着下巴, 看着又活蹦乱跳的小玉,羡慕道。

瑶姬问她:“醉过之后呢?”

宓妃便道:“醉过之后,便醒了。”

梦里再好,总归是要醒来的。

她似想起了什么, 问瑶姬:“你把捆仙绳借给后羿,怎么还问了那么些有的没的?”

瑶姬以为她不会问,便看着她说道:“我想知道,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作为当事人之一,到底是怎么想的?”

宓妃笑:“我真怕你为了我,同他起争执。若是如此,就真的没脸在天庭走动了。”

他日若能轻松笑谈过往,那段过往才算真的过去。

瑶姬想着,宓妃提起这桩事,也是让她不必挂怀的意思。于是便道:“都过去了。宓妃姐姐且宽心,我自然不会为了这些同后羿起争执。”

宓妃看着还很稚嫩的瑶姬很像回事地安抚自己,心里一暖。

她要如何同这个于情事还很懵懂的少女讲,那个凡尘的乱世里,自己经历的那些甜蜜与心伤。

也是有过开心快意的日子的,因她其实不过是他的战利品,为了让她同他消除隔阂,他还颇费了些心思。

等到日子好过起来时,嫦娥托生的郭女王出现了。美貌作为自己的优势似乎也并不独一无二了。况且郭氏那么知情识趣,聪慧大方。

战火离乱,她同他聚少离多,渐渐情淡。

至于后来如何走到那个结局,宓妃如今想起来,只觉得或许自己不是他真正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宓妃神色怅惘,转头见了瑶姬覆在额前的发,便道:“你把龙雀从天宫带下来,我看他倒是如鱼得水得很。”

瑶姬想了想道:“他这祸闯的不大不小,来下界躲躲也好。且我这厢正在‘处罚’他,旁人再要罚他也没了由头。”

宓妃道:“你这样护着他,玉帝又要多想一些了。”

瑶姬笑了笑:“身为天帝自当多虑一些,否则怎么担当大任。”她想了想,又问宓妃:“宓妃姐姐,你知不知道,当初白帝少昊可成功渡劫?”

宓妃回道:“自五方会盟后再不曾见过少昊陛下。”

瑶姬便愣了愣道:“可是如今蚩尤身上显出金灵之相,白帝便是成功渡劫,也应已神力衰微。”

五灵之间,上一位掌使者与下一位掌使者之间是以此消彼长之势交接的。当初女妭显了火灵之相后,炎帝身上的神力便渐渐衰退下去了。

宓妃大吃一惊:“蚩尤他……他……怎么会?”

五灵历来掌在五方天帝及其家族之手,自女妭显出火灵后,虽各自所掌五灵已乱但也未出五方天帝之手。

洛神喃喃道:“难怪他当时敢逐鹿天下,怕是那时候已显出金灵法相了。”

瑶姬却道:“不对,这个法相应是无量劫后才修成的。”

宓妃便好奇起来:“你怎么知道?”

瑶姬便红着脸:“他自己说的。”

那次蚩尤轻薄她,她祭出水灵之相来却被他的金灵之相压制,那时候他还得意洋洋问瑶姬他的金灵法相好不好看,故而瑶姬记忆很深刻。

宓妃笑得意味深长:“这等秘事,他不同旁人讲,专门同你讲。”

瑶姬仍红着脸问:“可是上古之时,也从未听闻蚩尤掌了金灵法相啊。”

宓妃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确实,若拥有金灵法相之事宣扬出去,于他成事也有好处。这等天命所归之事,只怕更能吸引旁人拥立他。这样看来,居然真的是后来才炼成的。”

瑶姬道:“可他为什么要瞒着这件事,天下间竟无其他人知晓此事吗?”

宓妃摊了摊手:“你同我说之前,我是真的不知。如今不说,怕也是免遭天帝忌吧。”

瑶姬想了想,反问宓妃:“宓妃姐姐觉得他是怕遭新任天帝忌讳的人吗?”

宓妃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瑶姬便一锤定音:“这个人果然阴阳怪气,心思难猜。不想他了。”

宓妃好笑地看着她:“他如何与我无关,我又不会想他。”

瑶姬转过头来看着她,对她道:“宓妃姐姐不要取笑我,我也是第一次沾上这等事,故而有些应对无措。待他日经历的多了,自然得心应手起来。”

她倒是坦率。只是这等事,哪里就是历练就能历练出来的。然而少女面皮薄,她便也不再说什么。

小玉醉倒的那几日,去山下显灵的任务便被龙雀揽了过去。所幸龙雀活泼也不怕生,兴冲冲地帮山下的老伯捉了几回黄鼠狼。

“那个黄鼠狼妖总吃谭老伯养的鸡,都被他吃完了谭老伯吃什么?我就想把黄鼠狼妖给抓了,可他狡猾得很,一直抓不着。”龙雀兴致勃勃地解释为何这几日自己总是下山去。

瑶姬便点了点头:“吃鸡的黄鼠狼总算还是个好的黄鼠狼,哪一日他要吃人了,再抓他不迟。”

龙雀便点了点头,“奥”了一声。

瑶姬见他情绪低落了下来,不由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山上无聊,想下山去玩?”

龙雀抹了一把泪,小声道:“姐姐,因为我总是闯祸,我爹娘还有师父他们是不是不要我了?”

瑶姬哪里想得到小孩子的心思那么敏感脆弱,她原以为他是贪山下好玩,因她不让他下山抓黄鼠狼耍才情绪低落。

宓妃回了洛水,哄龙雀的责任便落在瑶姬头上,瑶姬生平还未哄过什么人,便只能干巴巴道:“没有的事,他们疼你都来不及,你怎么会那么想?”

龙雀眼泪吧嗒吧嗒掉,哭唧唧道:“可是他们都不来接我。我那么努力做好事,乖乖的,不喝酒不闯祸……他们都不来看我!”瑶姬便支着脑袋,想了想,想了个安慰的词:“他们比较忙。你师父和你阿爹阿娘都是天上的正神,每日里忙得很,知道你在这里乖乖的,等忙过了就来接你。”

龙雀打了个嗝,又问:“真的?”

瑶姬保证道:“自然是真的。我保证!”

得了瑶姬的保证,龙雀总算安静下来。大约是这一日折腾下来确实累了,不过一小会儿,他便睡着了。

瑶姬看着睡着的龙雀,想起彼时还年幼的自己。她母亲早逝,女娃又小,还要她来照顾。而父亲要顾及的事太多,她自小就学会一个人独处。

然而也是会有寂寞害怕的时候,那时候是谁安慰自己呢?

她想了很久,才想起来那个安慰自己的人,早已身首异处,不在这个世上了。

他才是她心中真正的战神,失去了头颅,也要以身躯作战,虽死不屈,虽败犹荣。

刑天,她现在想起这个名字便觉得心里发颤。她想着他被砍下头颅却仍然奋舞干戚,不肯投降。

投降了的蚩尤算什么,哪怕被封了兵主战神,他也不过是个胆小鬼。

瑶姬想起从前,眼中有泪落下。

眼前有金光闪过,从金光里伸出一只手来,拾了她脸颊上的泪,那个清越的声音问道:“你在哭什么?”

瑶姬泪眼中抬起头来,看到此时最不想看到的人。

她恨恨道:“在哭你怎么不死。”

她的恨意那样直接,那样毫无遮掩,便如当胸利剑,穿心而过。

西王母曾说她是恨着蚩尤的,她自然是恨着他。她怎么可能不恨他。

刑天带着南庭的兵马跟蚩尤结盟共抗黄帝,然而兵败之后刑天不肯受降,被斩下头颅后更以身躯作战,直至最后一息。

而蚩尤呢?他受黄帝招降,受封兵主战神,甘为黄帝臣下,也享有后世歌颂的风光无限的战名。

他背叛恩公炎帝,背叛盟友刑天,她如何不恨他。

然而最恨的却是自己。

当年她曾说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守护父皇守护南庭,刑天便说要代她守护她所在意的这一切。

他果真践诺,有生之年,不曾后退一步。

是她害死了他。

瑶姬想起这一切,哭了起来。

蚩尤静静站着,看她无声流泪。把手覆在她头顶,涩声道:“你都想起来了?”

瑶姬复生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刑天,然而得知刑天之死,却差点让她刚稳住的神魂再次离体。此事于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故而蚩尤用了炎帝留下的灵药封印了她关于刑天之死的记忆。

只剩下她自己创造的关于刑天的记忆,刑天同炎帝一道,于无量劫至时羽化。

只是那一日被蚩尤轻薄了之后,瑶姬祭出的水灵被蚩尤的金灵温养,她神力有所增长,这几日封印渐渐失效,就在方才,她想起了刑天之死。

她想起了那样不屈的抗争和那样惨烈的死亡,既恨蚩尤又恨自己。

她在宓妃之事上行事如此激烈,下意识中何尝不是想要自毁呢?

作者有话要说: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陶渊明《读山海经其十》

跟陶渊明一样喜欢精卫和刑天。

第30章 (第三更)

龙雀看到他师叔来接他心里不是不开心的。不过虽然是小孩子, 也要面子,他低着头看着地面低低问道:“师叔,阿爹阿娘还有师父怎么不来看我?”

蚩尤便解释道:“他们都在忙呢, 就让我这个闲人过来了。”

龙雀得了这个答案, 虽然失望,却在心里轻易原谅了他们,他牵了蚩尤的手, 准备打道回府了。

瑶姬没有来送他。

龙雀一步三回头,看着照顾了自己那么多天的姐姐在他离开时并未露面, 心里便有些黯然。

他自然不知道瑶姬回避的人不是他。

“那个姐姐, 正在伤心。我们不要打扰她。”蚩尤安慰他。

“她为什么在伤心?”龙雀觉得奇怪,因为他记得自己在巫山时很乖, 没有惹她生气。

蚩尤不说话,良久才叹息道:“因为我做了不好的事, 惹她伤心了。”

龙雀不动了,蚩尤望过去, 见他望着自己,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着孩童特有的直白:“那师叔去给姐姐道歉啊。”

蚩尤苦笑:“这世上很多事, 并不是道歉就可以了的。”

“那还是要道歉, 直到她原谅你为止。”龙雀觉得这样简单的道理,他师叔怎么就不明白呢。

“可是,龙雀, 我做的那个不好的事, 我并不后悔啊。”蚩尤蹲下来认真对他说。

毕竟还是个孩子,他的世界,还是非常的简单,尚理解不了大人们那百折千回的想法和因果。

“师叔, 你在伤心吗?”龙雀呆呆地看着,他虽然不理解大人的想法,但是看得出来他师叔现在确实在伤心。

“没有。我现在带你去见你师父。”战神笑了笑,驾了云扶摇而上。

瑶姬现在确实没心思理龙雀。她脑子里盘旋着的,便是想去常羊山看看这个念头。

因为刑天就葬在常羊山。

这个想法冒出来后,就在她脑子里生根发芽,抽枝拔节,直到长成参天大树。那棵树的枝桠扣着她的心房,让她不得不重视这份心愿。

然而常羊山说起来,却是神族的一个禁地。那片区域曾是上古战场,至今仍然流传着死去阴灵徘徊不去的传说。曾有胆大的神仙去了那里,但却有去无回,久而久之,那里便成了一个禁地。

陵光见着明显满腹心思的瑶姬,有些担心她。

“守护殿下的安危,是我的宿命。殿下若是想去哪里,一定要带上我!”朱雀认真地说道。

朱雀神鸟多么乖觉,瑶姬虽不说什么,但他已从她的神情里看出她的决心。

瑶姬看着他,笑了笑道:“这是自然。”

然而瑶姬骗了他,她用剩下的半坛千日醉,把朱雀放倒在巫山,然后同小玉说朱雀喝醉了不好意思,让她好好照顾他,不要宣扬出去。

小花仙坚定地点了点头,瑶姬便把陵光安置在巫山最深的洞府里,自己驾了云前往常羊山。

常羊山在西南方,正是南境与西境交界之处。瑶姬一路行去,越往那个方向去便越感觉到荒凉。待到了常羊山附近,极目望去,只有一片黄土,竟不见半分生机。

然而古战场的浩荡战意和杀气隔着老远她就能感受到。

连刮过来的风都似能割开皮肤。待瑶姬一只脚踏上古战场,那风刃便都化为实体朝她而来。

也幸而瑶姬不是真正娇滴滴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她祭起护身的水盾,团团包裹住自己,继续向前走去。

再往前走,是连阳光也照不到的地方。

厚重的云层遮盖了日神的光芒,其下便是一片混沌。远远的,瑶姬隐隐绰绰似看到一行行来回走动的人。

瑶姬走近才发现,那一个个行走着的人,望过去都是熟悉的面容。

那曾是南庭最精锐的士兵,如今成了行尸,困在这片古战场上,不入轮回。如此生生世世,再不见天日。

而她,如今才来到这片战场,迟到了整整十五万年。

瑶姬不知不觉撤了水盾,而风刃便要割到她的身上。

而近她身之前,那些风刃便被战气纷纷搅成齑粉。

“你要以自己来祭这整个战场吗?”那些战气渐渐凝成实体,战神自战场上化形而出。

瑶姬并不理他,只一个一个看过那些死灵,仔细辨认他们的模样。

“他不在这群人里。”他跟在她身后说道。

瑶姬还是不理他,待她看过所有的死灵,方才转身问他:“你怎么还有脸来到这里见他们?”

蚩尤便吊儿郎当道:“我是战神,我出现在这里,是最正常不过的。”

瑶姬的赤霄宝剑剑身雪亮如同她此时的眼神,一剑东来,正停在蚩尤脖颈处。

“你就任他们被困在此处那么多年?”

她的声音似在寒潭里浸过,带着冰霜雪意。

然而面前的战神却似乎并未感受到那样的寒冷,蚩尤还是那样的表情,看着她道:“是他们自己不肯入轮回,宁愿被困在这片战场上。”

是了,南庭牺牲将士的亡灵从来都由皇族亲自抚慰超度,方才入得轮回。这批最后的精兵,其实一直以来等的就是她。

刑天也在等她。

一想到这里,瑶姬就再也坐不住,她把剑进了进,道:“带我去找他。”

蚩尤道:“你把剑放下,我就带你去。你以为凭这把剑就能制住我吗?”

眼前这人是兵主战神,拥有金灵之相,天下兵器,莫不能御,在他面前动刀剑,确实是班门弄斧了。

瑶姬便寒着脸收起了神剑赤霄。

蚩尤也转过身,乖乖在前面带路。

常羊山上怪石嶙峋,枯枝横斜,一片衰败景象。蚩尤带着瑶姬七弯八拐,总算走到一处山洞洞口,他便站住不动了。

“他就在里面。”蚩尤指了指山洞,回头对瑶姬说道。

瑶姬越过他拾步朝山洞里面而去,蚩尤却停在了洞口,并不进去。

威名赫赫地战神站在死灵之地,守着这个洞口,仿佛守着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他和刑天相见的最后一面。

“我答应了公主要守卫南庭直到我死,我自当做到。但你不能死。你死了,公主就再也回不来了。”骁勇的将军浑身浴血,准备赴死,却还是斩钉截铁告诉他要好好活下去。

刑天同他有同窗之谊袍泽之情,他可以慷慨赴死,而他却要受招降而活下去。

因为他答应了炎帝要保护瑶姬,他答应了刑天要助瑶姬复生。因为他很小的时候,就欠了瑶姬一条命。

蚩尤方出生就显金灵之相,但婴儿的身体承受不起这天赋的浩荡神力,因而他自小便被族中长老封印了金灵神力。

但随着他的成长,天赋的神力越来越不受控制。也是那次偷着去南境玩,因被玄蛇攻击而激起他被封印的神力,神力不受控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让他晕死在炎帝采药的路上。他被炎帝捡了回去,然后才有了后来的九黎少君三界战神。

炎帝说,瑶姬是要嫁给金灵之相的主人的。因她体弱,水灵需要金灵滋养,否则,怕是活不到成年。

瑶姬病逝后,炎帝也很快衰弱下去。蚩尤用自己的金灵法相包裹住瑶姬,生养着她体内的水灵,不至于让她真正离开人世。

他用金灵残相同黄帝决战于涿鹿之野,被全盛时的女妭打败。却也因瑶姬复生的希望在他身上,而不敢真正战死。

刑天说:“你我兄弟,我代你去死,也是一样。只要殿下能活下去。”

水灵未曾选择下一个主人,瑶姬在昏睡之时,水灵不受控,三界洪水暴发,无人可阻。直到瑶姬魂魄稳定,洪水方才得以疏导平息。

天地万物皆由五灵衍化而来,瑶姬一人身系万千生灵的命运,她的复生,便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将军的宿命是战死沙场,可惜于蚩尤而言,他那时还没有战死的资格。

蚩尤在洞口想着这些,又是叹自己命途多蹇,又是叹英雄气短。

瑶姬走进那个山洞,越到里面所见空间越是大。她看到了蚩尤的铠甲,以及铠甲旁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匣。

她忽然意识到那木匣里装的是什么,忍不住捂了嘴。

眼里的泪水不受控制的吧嗒吧嗒往下落。她虽掌水灵,却无法控制泪水。大约,是因为泪水不纯粹是水,还有里承载着的太过深重的感情。

瑶姬轻轻打开了那木匣,便见到了那依稀带着熟悉的面容。

正是刑天,睁着眼睛的刑天的头颅盛放在这个木匣内。

而“看到”瑶姬的一瞬间,那双眼睛闭了起来。

“阿天,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是瑶姬,我回来了。”瑶姬的哭腔从山洞里隐隐约约传来,蚩尤靠在山壁上听着她的哭声,脑中却一片空白。

刑天等她等的太久了。

他又何尝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山海经·海外西经》:“ 刑天与帝至此争神,帝断其首,葬之於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

第31章

瑶姬在梦里昏昏沉沉, 醒来时有片刻的恍惚。

窗外下着潺潺的雨,向外看去,天地之间交织出一片雨幕, 雾蒙蒙什么都看不清。瑶姬看着雨, 心里略有些烦闷。

她父皇这次出去采药已有三天未归,天气却不见好,她有些担心他, 这段时间的山野之中常常有凶兽出没。

其实是用不着担心的,炎帝陛下是盖世英雄, 寻常猛兽也近不得他的身。理智告诉她没什么可操心的, 然而她的心却还是砰砰砰跳个不停。

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事。

恰此时一道闪电把整个夜空都照彻通明,随之而来的是滚滚的雷声, 瑶姬越发睡不着。索性披衣而起,着侍女点了灯火。

侍女以为她口渴了, 点了灯又替她端了水过来。

她喝了水,觉得精神稍微好一些, 问一旁的侍女:“我父皇还未回来吗?”

明明知道已经吩咐了守夜的宫女, 如果父皇回来她们会立刻禀报她, 可还是忍不住主动问出口。

瑶姬

  • 作者:姑苏小桥
  • 分类:言情小说
  • 豆瓣:9.8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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