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侍女摇了摇头, 答:“陛下尚未回宫。”

瑶姬恹恹地躺了回去,侍女见此,忍不住安慰她:“知道殿下这样想念陛下, 陛下应很快就会回来。”

果真, 待瑶姬再次昏沉着快要入睡的时候,侍女轻声禀道:“陛下回宫了。”

瑶姬一个机灵便醒了,急急忙忙便要下榻。

她奔走在子夜的深宫之中,雨丝打在脸上, 痒痒的,却又有一股黏腻之感。她一路奔去,守夜的宫人一路替她点灯向她行礼,而待她到达灯火通明处,便见她父皇刚刚把个半大的孩子安置在床榻上。

炎帝回过头来,便见瑶姬披头散发赤着脚站在门口,藕色的衣裙上还沾了些泥水。

小小的少女眼睛睁得很大,似要用一瞬不瞬的目光确定着他的存在。

炎帝便朝她招招手,待她走近,方放柔了声音道:“怎么跑的这么急?做噩梦了吗?”

瑶姬依在他怀里不说话,她方才确实做噩梦了,梦到她父皇被大蛇叼走了。

过了许久,她才缓过劲来,问炎帝:“他是谁?”

她问的自然是方才被炎帝抱回来的小少年。

“父皇也不知,他昏死在山野,父皇就把他捡回来了。”炎帝看了看那个昏睡着的小少年,回头对瑶姬说道。

瑶姬“哦”了一声,道:“他睡在这里,父皇睡哪里?”

“父皇还要出去采药治这个小哥哥的病,瑶姬替父皇照顾他好不好?”

瑶姬不大乐意:“让旁人去采药好了,父皇才刚回来。”

炎帝安抚她:“这种草药只有父皇认得,别人都认不得。瑶姬乖,还是让父皇亲自去采药吧。”

瑶姬看了眼小少年苍白的脸色,万般无奈之下点了点头。

炎帝来去匆匆。瑶姬看着躺在她父皇床上的小少年,微微叹了一口气,想着哪里来的讨债鬼,居然晕倒在她父皇采药的路上,连累他父皇还要替他奔波。

瑶姬所谓的照顾蚩尤就是指使宫女给他喂水,偶尔自己过来看看他确保他没有断气。而那个人醒来的时候瑶姬恰好在场,正伸出手去探他的呼吸。

却被那人一把抓住自己的手。

瑶姬公主之尊,还未被人如此粗鲁对待,当下便用了水缚之术,反剪了他的双手。

“哪里来的浑小子,敢对我无礼!”公主的架子便顺理成章地摆了出来。

“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刚刚醒来的小少年问出来的问题却很老套。

瑶姬傲气地抬了抬下巴,对他道:“这里是我家,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是谁?”

刚刚还逞凶斗狠跟瑶姬动手的少年方才张了张口,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便人事不知了。

瑶姬见他那么快又倒下了,摸了摸鼻子对旁边的侍女道:“你去叫我师父来,起码得吊着他的命,不然我不好跟我父皇交代。”

赤松子来了后,瑶姬就不怎么管他了。

再一次见面,是炎帝回来的那天。瑶姬装模作样在床头看着卧床的少年,那少年睁着一双眼睛也直直看着她。

两人大眼瞪小眼,多少有些尴尬。

炎帝采了九叶灵芝草后便钻入了药房炼药,等到瑶姬装样子都装的不耐烦的时候,炎帝终于炼出了灵药。

少年看着那乌黑的药闪着青光,神色有些不定。

“我这个病是宿疾……”他想解释一下,这个药并不能治他的病,用在他身上,也是浪费。

瑶姬看他吃个药还那么扭捏,不由嗤笑出声。“小兄弟,我这药材正是针对你的病找来的,你且放宽心,我不会害你。”炎帝温和地同他说。

少年心里一横,想着这是你让我吃的。治不好砸了你的金字招牌,可不要怪我。

他已知晓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南方天帝,自然也知其尝百草替受疾病折磨的凡人治病的仁义之举。

他服了药,炎帝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想了想,回答:“我叫蚩尤。”

炎帝果然没有被他砸了金字招牌。九叶灵芝草乃温养灵药,炎帝用九叶灵芝草替蚩尤疏导体内被压制多年如今奋起反抗的金灵神力,渐渐平息他体内的干戈。

炎帝说他体内的神力彪悍异常,若不学会掌控住,会让他的天赋成为他最大的负累。于是蚩尤顺理成章留在南庭学习控制这股神力。

叫蚩尤的讨债鬼瑶姬不怎么喜欢,累他父皇奔走不说这人还傲慢得很,瑶姬觉得自己也算是在他病中照顾过他,却从未得他一个谢字。

待朱雀带着刑天和女娃从南海回来,瑶姬便告诫他们不要去招惹新来的那个讨嫌的少年。

偏偏女娃不听劝,听了姐姐的话,特意绕去安置蚩尤的寝殿看他。

瑶姬便冷笑:“让她不听我的话,吃点苦头也好。”

其实她是羡慕刑天和妹妹能去南海玩,而体弱多病的她向来都只能留在宫里。

女娃倒没有吃什么苦头,回来的时候手上拈着一只草蚱蜢,她得意地扬了扬手上之物,笑道:“阿姐,我看他除了不大爱说话外,人还好啊。”

瑶姬看着那只粗糙的蚱蜢,不屑道:“亏你还是个公主,就被一只草蚱蜢收买了。”

女娃又拿出一只蝴蝶来,对着瑶姬道:“可不止是蚱蜢,还有蝴蝶。喏,这个是给你的。”说着把蝴蝶递了过来。

瑶姬便顺势接了过来,待那蝴蝶到了她手上,竟活了过来。蝴蝶轻轻一振翅,便飞离了瑶姬掌心。

“哈哈,阿姐,这个障眼法厉不厉害?”女娃拍手欢呼。

瑶姬沉了脸,道:“你学了这个来糊弄你阿姐?”

女娃却笑嘻嘻:“阿姐你太不好玩了,就为这也要生气,我不跟你玩了。”

蚩尤策反了女娃,瑶姬越加看不惯他。

不过她平时能见到他的机会也很少,便告诉自己眼不见为净。

哪成想,第二天在讲武堂,居然看到那个人坐在刑天旁边。

她父皇温和地向一群小辈宣布:“自今日起,蚩尤便跟着大家一道学习。”

帝王之言,自然是无法收回的。瑶姬便懒懒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父皇讲学。

炎帝讲了几句,见大女儿心不在焉,便问瑶姬:“瑶姬,你在想什么?”

瑶姬灵魂从外头飘了回来,回到她的壳子里,她于是便顺着心意回答道:“我在想南海的鲛人。”

那是刑天去了南海后同她说的,说南海的鲛人十分美丽,唱歌也好听,最神奇的是,落下的眼泪居然能成为珍珠。

炎帝怜惜大女儿体弱不能远行,也明白她对南庭内宫之外的向往,他温软了眉眼,对瑶姬道:“你若想听鲛人唱歌,父皇过几日便为你宫里招几个鲛人族的伶官。”

我不能就山,便只能山来就我。

瑶姬眉开眼笑,正正经经同她父皇行了个礼:“多谢父皇!”

有了这个承诺,连蚩尤同她共处一室听学都变得能忍受了。

隔日便有两名伶官来她宫里向她请安。

鲛人族果真秀丽貌美,瑶姬看得目不转睛。她让二人表演一段让她开开眼,鲛人少年的歌声便清凌凌在南庭内宫散开。

瑶姬见宫墙上停驻的雀鸟越来越多,到后来竟然还引来了一头还未成年的青鸾。

一曲终了,瑶姬抚掌而笑:“厉害厉害,如此天籁之声,真是听之忘忧。”

蚩尤远远听到了瑶姬宫里的歌声,撇了撇嘴,想着这个公主不但娇气得紧,还纵情声色,果然很有皇族风范。

“大殿下她体弱,出不了远门,也很可怜。”刑天也听到了鲛人的歌声,转过头来淡淡说道。

可怜吗?那个小少女在这座宫殿里是最受宠爱的公主,她在锦玉堆里长大,她的父亲对她疼爱非常,她的师父和伙伴们处处护着她,唯一能与她别苗头的妹妹也并非真正同她交恶。她在这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可怜。

他想起九黎族的少女,个个自小就学冶金之术,在很小的年纪里,皮肤就又粗又黑。哪里像瑶姬,身娇肉贵,不知人间疾苦,只贪图享乐。

蚩尤对瑶姬嗤之以鼻,故而第二天看到那两个鲛人伶官忘带内宫令牌时,特别强硬地不肯放行。

两位伶官在瑶姬宫里都是受到礼遇的,这个并无官职却受炎帝庇护的少年如此冷硬,让他们也颇为不喜。

两边较劲之下,有宫女便禀告了瑶姬。

瑶姬虽不喜蚩尤但同他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欺负到她宫里的人来,少不得她这个主人要出面摆平。

于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公主殿下便准备来会一会不识好歹的落难少年。

“我道是谁如此不开眼敢拦我的人,原来是你这个讨债鬼。”瑶姬拿出了十成十的公主气势,先声夺人。

“炎帝陛下让我今日在此值守,没有令牌不得出入内宫。我不过奉命行事而已。”蚩尤神色淡淡,却搬出了炎帝。

炎帝开始让他同刑天他们一起担一些南庭的守备之责,他也学着开始触摸兵事。

“你明知道他们是我父皇特意指给我的伶官,如今故意为难他们是准备同我作对?你不怕得罪我吗?”

“我也不是第一次得罪殿下了,所谓债多不压身。我不管他们是伶官也好,是殿下的入幕之宾也罢,今日我若迫于殿下淫威而就范,便是辜负了陛下的重托。”

瑶姬便怒极反笑。

一旁的水井里飞出两条水龙,直冲蚩尤而去。蚩尤前些日子内耗过大,身体还未真正恢复过来。瑶姬夹着怒气的水龙他躲的甚是狼狈,最后被瑶姬用最简单的水缚之术制住,并颇为耻辱地倒吊在讲武堂门口那颗大树上。

瑶姬发了脾气,无人敢违逆她偷偷放跑蚩尤。唯一不怕她的女娃,早早便跟着赤松子出了宫门。

炎帝回来,便看到高高被吊起的蚩尤。他亲自放下蚩尤后,问他怎么回事,蚩尤咬着唇不答。同女孩子打架输了告状不是他的风格,他只暗暗咬牙下回一定报复回来。

炎帝问一旁的宫人,宫人呐呐不敢言,最后在炎帝的再三追问下,才知道这是自己宝贝女儿的手笔。

其实看到那标志性的水缚术时他也猜到了是瑶姬,但是被旁人证明了这个猜测,作为当爹的他一时的心情微妙极了。

原来我女儿也挺会打架的。

只是女孩子爱打架总归不是好事。

于是作为一个有仁德公正之名的君主,炎帝觉得这次是瑶姬做错了,于是他命人传了瑶姬过来,让她向蚩尤道歉。

瑶姬却坚持自己做的是对的,她对炎帝道:“是他先对我无礼的!”

含沙射影说那两名鲛人是她的入幕之宾,在瑶姬眼里这已是大大的羞辱。她把他吊起来示众,不过小惩大诫。

瑶姬有时不拘小节,但这回认了死理,宁愿被关禁闭都不愿向蚩尤道歉,此事便也如此不了了之。

“我儿如此宁折不屈,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炎帝长叹。

而后他折下讲武堂前那棵树上的枝桠,制成木剑,送给了蚩尤。南方天帝郑重地对那个少年道:“如果你今日觉得受了羞辱,那他日你就要以这柄木剑打败瑶姬。男子汉大丈夫,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炎帝这话蚩尤深以为然,便也把那柄木剑珍而重之地收下了。

正是这柄随身木剑时时提醒他,他要打败瑶姬一雪前耻。后来他真的拿这柄木剑打败瑶姬的时候,心中却并未有多大欢喜。

大约是对手认输认的太爽快,让他没有什么成就感。

瑶姬被打败了仍笑嘻嘻,只嚷嚷道:“输啦输啦,我认输。”

认输认的爽快,是因她全无负累,当初那件事,早已被她不知道忘到哪里去了。他打败她,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

瑶姬败于蚩尤之手,炎帝便佯装恼怒,道:“瑶姬,你是不是近日偷懒了,疏于练习,才会败的那么彻底。”

瑶姬便耍赖:“输了就输了,父皇难道还要我亲自上战场去打仗吗?”

她这话一说,刑天和祝融便都单膝点地,表示若让公主亲自上战场,是他们作为武将的耻辱。

瑶姬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那时的瑶姬,在她心里她会永远住在南庭内宫,不必同他人打斗搏杀。宫廷内比划,谁打败了她,她又打败了谁,都没有什么意义。

她只管每天给自己找乐子,在这个她熟悉到厌倦的地方,变着法子折腾出新鲜玩意儿。

花灯节到了,整个南庭内宫都打扮一新。人人都在花灯下祈福,炎帝开了宫门,与民同乐。

瑶姬便作寻常少女打扮,走在人群中赏灯。平日里她出不了宫门,今日为了热闹,他父皇便开了宫门邀百姓来内宫游玩。

头一次见到那么多人,她应该高兴,但是她又不喜欢那种人挤人的热闹。

宫人制的灯谜都很粗浅,瑶姬猜了几个就觉得没什么成就感。她走在人群中,竟觉得兴致缺缺。

“殿下,怎么走的那么快!”刑天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瑶姬转头就看到了他手里拎着个兔子灯。

已渐渐显出大人体魄的少年同那个兔子灯格格不入,瑶姬看到他滑稽地站在那里,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猜灯谜赢来的,咦?殿下手上没有花灯吗?那这个就送给殿下吧。”少年把手上的兔子灯递过去。

“太丑,我不要。”瑶姬很果断地拒绝了他。

刑天脸有些红,不好意思地准备收回送出去的灯。

瑶姬见此,却又忽然接了过去。

她拨动了一下兔子灯,道:“本公主见你一片诚心,勉为其难收下了。”

她提着灯走了几步,刑天落下一步之遥跟在她的后面。

然而不过走了三两步,瑶姬手上的灯笼便自顾自的燃了起来。

花灯节遇上了无缘无故燃烧的灯,实在不祥。周遭围拢过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瑶姬一抬头,便看到了对面讨债鬼盯着燃烧着的花灯,一脸沉思。

“这个灯太丑,所以天都不容它于世。”刑天苦笑,情绪有些低落。

“从来好物不坚牢,应该是太好了,所以才会不容于世。”瑶姬把燃烧的花灯放到水里,看花灯渐渐灭了。

刑天看着瑶姬放花灯,不由问道:“殿下可许了什么心愿?”

那时蚩尤已穿过人群走了过来,他听到少女娇软的嗓音响了起来:“我只希望永远守护父皇守护南庭。”

瑶姬自来的愿望就是能身体健康,然后把整个天下都跑一遍,那天不知为什么,居然说了那样的话。

大约同南庭百姓一起,她的心里便也生出了皇族该有的豪气来。然而与其说是想要守护南庭,倒不如说她是希望永远守住亲人在侧好友相聚的日子。

于是刑天便向她发誓:“末将一定代殿下守护好陛下和南庭,为了殿下的心愿,臣万死不辞。”

蚩尤看过去,便见小小的少女弯了唇角。

这等手段,哼!他心里想着这些,看着那灭掉的花灯,只觉得周围虽然热闹,但都不属于他。

他本就不属于南庭,他似突然发现这个事实。

过了花灯节,天气暖了起来。

东宫的梨树开了花,瑶姬轻快地跃上枝头,刑天在树下替她把风,不教旁人看到。

然而她似乎踏了个空,直直从梨树上掉了下来。

少女同皎白的梨花一起落了下来,瑶姬隐约记得是刑天接住了自己,睁开眼看到的却是蚩尤。

那个梦那样漫长,以至于她睁开眼真的看到蚩尤之时,还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然而眼前的战神早已抽枝拔节长成了伟岸模样,再不复记忆里惨绿少年的单薄身形。

不知道是十三岁的瑶姬梦到了十五万年后的今日,还是今日的瑶姬梦到了十三岁时的少年时光。

“你在山洞里晕倒了,我把你带了回来。”面前的蚩尤冷静地告诉她现在的情况。

“需要我说谢谢吗?”瑶姬拿手遮住了眼睛,闷声道。

“当然不必。”战神慢悠悠回答道。

过了许久,蚩尤问她:“方才你梦到了什么?”

瑶姬本不肯回答,但还是答了:“梦到从前。”

蚩尤道:“怪不得,方才一直叫着我的名字。”

瑶姬放下手,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不可能!”

蚩尤便笑:“我是骗你的。你叫的是刑天的名字。”

瑶姬顿了顿,说道:“我梦到他向我发誓,一定替我守护南庭。”

作者有话要说:爆肝了。

第32章

陵光生了瑶姬的气, 因她说话不算话,还暗算于他。

那一日,蚩尤把她抱回巫山, 那些瑶姬设的巡山守卫于他并无什么用处, 他如入无人之境直接进了瑶姬的洞府。

直到陵光挡在他的面前。

“你家殿下你都没有尽责守好,如今我走到这里你才挡在我面前,实在太迟。”战神倨傲得很, 这番话也刚好戳中了朱雀的伤心之处。

他居然被她用千日醉放倒了?她居然用千日醉把他放倒了!

守护神的尊严在这一刻被蚩尤击碎殆尽,战神绕开了朱雀, 把瑶姬放在了她常休息的榻上。

于是朱雀就生了瑶姬的气, 同时也生自己的气,居然真的被她丢下了。

然而瑶姬似不知道他生了她的气, 醒来后整个人都不大对劲,陵光有些心慌, 请了赤松子来看看瑶姬的情况。

赤松子看到了瑶姬,就像是看到了很久之前那个虚弱到卧床的瑶姬, 她的脸色差的可怕。

“殿下……”赤松子的眉头拧了起来。

他知道事情不大好, 瑶姬必然是知道了些什么。

“师父。”瑶姬冲她笑了笑, 只是笑容比哭还难看。赤松子都不忍心看她这样笑。

在离开南庭避居昆仑山的日子里, 赤松子于瑶姬便是最亲近之人了,他是臣,更是师是父, 引导辅佐她前行。如今瑶姬见了赤松子, 心中委屈差点便忍不住流露出来。

然而她想起宓妃说,从今以后,她们要各自坚强,如今, 差不多该是要她坚强的时候了。

她打起精神,把赤松子迎至上座。

“师父来的正好,本来近日我也该去您那里拜访。今日您来了,我这里正好有一事相询。”

赤松子心中一凛,暗道该来的总会来。

“殿下请讲。”

“我前日找到了刑天……的一部分。”瑶姬深吸了一口气,用很大的力气才稳住自己的声音继续道:“师父可知道他剩下的部分在哪里?”

太虚真人赤松子也是见过世面的神仙,然而他此时听到他徒弟用万分艰难的口气问他这个问题,他一时竟不知该怎么答她。

“他的尸身……被蚩尤收殓于不周山下。”赤松子慢慢说道。

瑶姬听她师父提起了蚩尤,于是便问:“蚩尤被称了那么多年的战神,师父觉得他当得起吗?”

赤松子看了她一眼道:“自然是当得起的,不然何以天帝一直在换,而战神神位未曾动过。”

“那一年你病逝后,你父亲身体衰弱的厉害。阪泉之战南庭兵马败北而归,刑天不愿妥协,带着他的部将同蚩尤兵合一路,共抗轩辕黄帝。兵败之后,蚩尤接受轩辕黄帝招降,而为了安抚九黎族也为了威慑各路诸侯,轩辕黄帝封他做了战神,执掌天下兵事。但刑天宁死不屈,他用了巨人族的禁术,虽身首异处,却不肯放弃,直至战到最后一息。”

赤松子缓缓说着,他的声音波澜不惊,仿佛那个人并不是同他相处多年的小辈。

刑天是孤儿,炎帝把他从宫门口抱回来后悉心抚育培养,他虽一直担着皇族护卫之职,于情分上却有半子之实。炎帝曾说,大约因刑天有巨人族血统,所以为生母所弃。这话是他私下同瑶姬说的,他告诉瑶姬,刑天失去了父母,所以我们身边的人要加倍对他好,这样,他父母不在身边的遗憾也能少一些。

赤松子说起巨人族的禁术,瑶姬心中便是一颤。那是玉石俱焚之术,以不灭之生魂强化死前最后的心愿。刑天他战意不歇,使用禁术后,失去头颅仍能作战,只是他留下了他的身躯,那他的神魂,只怕早已消散在三界了。

瑶姬手指死死握住膝盖上的衣裙,如此用力,嶙峋指骨隐隐可见。

“不周山吗……”她抬起头,口中喃喃,呆了片刻又冲赤松子一笑:“师父,我想带他回家。”

“嗯,他等你也等了很久了。”赤松子点了点头。

她也希望他一直在等着她,有目的有意识地等着。

祝融见蚩尤从外间进来,身上隐隐有些风霜。

“你从不周山回来?”祝融问。

不周山在昆仑山西北,靠近天地之极,山域之内终年大雪,冰冻千丈。也只有那里的冰雪,是日神都无法令其消融的。

蚩尤答:“不周山那里有几头雪兽,近日十分猖狂,已经吃了好几匹天马了。我去料理了一下。”

祝融看着他,奇道:“你是战神,那也用不着这等小事也要你去处理吧。”“瑶姬已经想起了刑天的事,恐怕这几日就要去不周山,我先替她扫平路上诸多障碍,省的她把力气花在别处,到时候没力气哭。”蚩尤吊儿郎当地解释道。

祝融定定看着他,道:“你倒是很闲。”

“我因了你们殿下,连英雄都只做了一半。做些等闲事算得了什么。”蚩尤低低叹道。

“你已无愧于陛下之托,其实没必要做到这一步。”祝融道。

“说起来也很奇怪,你们殿下做的事有些我也不大看得进去。只是为她做事做的多了,操心在前竟然成了习惯。”

祝融看了看他,一脸你完了的表情。

见蚩尤不以为意。祝融便道:“我今日便实话实说了。你为殿下做的,有一日她便是知道了,只怕也未必会感激涕零。”

蚩尤愣了愣,笑道:“那些事,说起来也不全然是为了她。炎帝于我有恩,刑天于我有义,我既然向他们许了承诺,自当做到。”

这次反而是祝融被他说愣了,良久才笑叹:“战神不愧是战神,果然有情有义。”

蚩尤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你别寒碜我,我只怕瑶姬看到了刑天,会来与我拼命。”

祝融抿了抿唇:“刑天那样……你亦无可奈何。”

刑天用了禁术后,整个人便被抽离了神魂,只有一腔战意支撑着他。待他停了下来,浑身上下无一块完整的血肉,蚩尤便把他的尸身葬于不周山,那亦是刑天生前的遗愿。

“我要守护南庭,故而不能随帝师去昆仑保护公主,待到我死后,若幸有尸骨留存,你便把我葬在不周山罢,不周山离昆仑……应十分的近。”战场之上他安排自己的后事时坦然到毫无悲苦之意,只提起昆仑,竟有些微的怅然。

蚩尤对他道:“你若有一丝魂魄留下,我也能想办法把你复活。你以为只有巨人族有秘术吗?你一定要坚持,不为自己,就当为了你的公主殿下。”

刑天便笑:“你的秘术,自当先用来救公主。至于我,我若能再回来,必定再次做你的兄弟,若我不能回来,能与你结交一场,也不枉这一生。”

蚩尤是怎么回答他的呢?当时他便说:“做你的兄弟还要替你收尸,我不要做你的兄弟。要做,自然是做对手。”

刑天大笑说好,便欣然赴死。

刑天当了轰轰烈烈虽死犹荣的英雄,蚩尤自此虽担了战神之名,但少有人称他为英雄。蚩尤至今仍记得,东海之上自己说替天庭巡守东海之时瑶姬眼中绵密却不屑的目光。大约在她心里,这样折尽傲骨,实在不配称是炎帝教出来的弟子。

蚩尤回祝融:“有人死了,自然有人要活下来。”

他也曾想过此事再经历一遍,会是怎样的结果。只怕谁的结局都不会改变。

所谓宿命,便是决计不可逃避的命运。

祝融点了点头,道:“殿下若真迁怒于你,做兄弟的便只能帮你挡一挡了。”

蚩尤道:“那我就先谢过了。”

而瑶姬此时,看着千里冰封的不周山域,苍茫一片竟分不清方向。

她一身红衣猎猎,站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便是这冰雪世界里唯一的一抹亮色。瑶姬伸出手去,接住落下来的雪花。

那雪落在瑶姬带着暖意的手上,竟不曾化去。瑶姬闭上眼,手中发出轻柔的白色光芒,那片雪花便化为了水,蜿蜒而过她的手心。

连日神都退避三舍的冰雪,也幸而瑶姬拥有水灵,总算不至于拿它们无可奈何。

瑶姬双手结印,瞬间,她面前的雪地自动分出一条一人过的小道。

“让你不要跟来你偏要来,然而驱个雪还是要我自己来。”瑶姬侧首对藏在她袖中的朱雀说道。

这次要来的不周山,乃是朱雀最讨厌的地方,朱雀属火,最是讨厌冰雪。饶是如此,这回他仍是死活要跟来。

“我听闻这里守山的雪兽彪悍得很,如今省着力气,也是为了到时为殿下降服雪兽。”陵光有些脸红,却还是这样说道。

其实是连他的本命真火,也奈何不了这里的冰雪的。

然而此行到底是用不着陵光卖力气,待他见到了那三头被当胸截杀的雪兽时,脸色便非常古怪。

同样古怪的当然还有瑶姬的脸色。

朱雀惴惴不安地看向瑶姬:“殿下……”

瑶姬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只一马当先往前走去。朱雀便紧随其后跟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大荒西经》:“西北海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那个,虽然过了,但还是要说儿童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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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全,今天不更了,休息一下。明天会有完整章。

第33章

昆仑西北, 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不周山原是天柱,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相斗, 水神输于火神, 怒触天柱,使得天柱断裂成了后来的不周山。

越靠近不周山,雪越是大。

这片山域, 飞鸟已绝人踪已灭,天地稀声, 一时只能听见雪花簌簌而落的声音。

关于那被截杀的三头雪兽, 朱雀有些自己的猜测。然而瑶姬一直沉默不语,他的那些话语也就只能冻结在唇边。

然而古怪的事还在继续着, 不止这三头雪兽,朱雀默默数着, 这一路行来,差不多发现了十五头雪兽的尸体。

雪兽能在不周山这等恶劣环境下生存, 其生命力和皮肉的坚韧度可见一斑。然而被人这样轻描淡写的截杀, 不说来者神力如何, 看得出来他是有一柄锋利无比的宝剑, 能轻易刺穿雪兽的皮肉。

雪兽基本三两成群的行动,而要同时截杀三头成年雪兽,看来除了有一把锋利的宝剑, 那人的身手也是敏捷锋利异常。

风雪吹开那少女红色的斗篷和风帽, 白色的狐狸毛下,少女秀丽的眉眼隐约可见。瑶姬抿着唇,看着她用神力化开的雪道笔直地通向前方,前面, 便是刑天长眠之地了……

那条小路的尽头是一个冰封着的雪洞,雪洞隐在苍茫白雪中,旁边也无碑无树,若不是她的水灵能同这里的冰雪交流,寻常人只怕也找不到这里。

是冰雪告诉她,他在这里。

瑶姬双手放在封着洞口的寒冰之上,那冰瞬间便化成了一团水,那水亦尽职尽责地封着雪洞,瑶姬勾了唇角,准备带着朱雀越水而过。

朱雀却阻止瑶姬道:“殿下,此行我还未出过什么大力气,如今便让我为殿下开道。”

说着他从瑶姬袖中飞出,化作真身四分之一大小,浴火的朱雀神鸟一马当先穿过水障飞了下去,瑶姬理了理风帽,也越水一跃而下。

瑶姬

  • 作者:姑苏小桥
  • 分类:言情小说
  • 豆瓣:8.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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