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摸了摸触碰到的地方,笑道:“殿下真是不吃亏,马上就要讨回来。”
瑶姬却知道不该纠结这件小事,只“哼”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我很早之前就想这么做。”蚩尤笑道。
瑶姬愕然,傻乎乎地问道:“多久?”
蚩尤偏头装模作样想了想,道:“不好说,从前你梗着脖子惹我生气的时候,我便很想这样做。”
瑶姬道:“原来那么早之前,你就对我用心不良。”
蚩尤大方承认道:“是。这可不是临时起意,这是蓄谋已久。殿下看着,该治个什么罪好?”
他是在正正经经地告诉她,他方才所为不是受梼杌影响,而是他心底一直期盼做的事。
瑶姬抬头看住他的眼睛,矜持道:“念你是初犯……便下不为例。”
蚩尤笑开:“自当多加练习,争取下回再犯。”
瑶姬瞪大了眼睛,不知该怎么应他这番调戏。
蚩尤倒是怜她尚在病中,也不再逗她,只道:“你好好休息,便是要同我算账,也是病好之后。”
瑶姬亦反应过来方才一番折腾,出了薄薄一层汗,浑身顿感黏腻。
她道:“我知道。”
她说着长长若蝴蝶的睫毛垂了下来,问了之前一直想问的事:“那人的后事……”
蚩尤眉头一挑,道:“已着人把他的灵柩送回惊鸿桥下了,便同他哥哥安排在一处吧。殿下可是有什么不满?”
战神强烈的领域意识一下子让他在这个问题面前尖刻起来。瑶姬抬头看着他道:“把之前那盒珍珠同他们埋在一起吧。那本就是阿仞为尾生流的泪,我不该把它们带到北境来。”
蚩尤点头,道:“好。”
想到瑶姬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做了了断,他心里也舒坦安心了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好喜欢写瑶姬跟蚩尤怄气。两个人互相耍嘴炮。
第53章
瑶姬卧床养病的那几日, 也曾有客来探,但都被瑶姬的侍女给挡回去了,直到遇到了千年修行的钩蛇。
侍女低眉顺眼却一板一眼道:“大夫说我家夫人病中需要静养, 容夫人请回吧。”
容夫人便是那钩蛇, 钩蛇性子凶得很,可不是这么一句话能打发的。瑶姬在里间隐隐听到她道:“阿仞妹妹既然要静养,怎么还有精神日日霸着殿下?”
瑶姬愣了愣, 想着这修养的几日蚩尤确实日日来看她,偶尔同她逗趣几句。
未成想那侍女也是个泼辣的, 听了钩蛇的话不由抿唇笑道:“容夫人说笑, 我们夫人同殿下新婚燕尔别说日日霸着殿下,便是夜夜霸着, 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再说腿长在殿下身上,他要来我们夫人这里, 我们夫人又管不着。”
这么厉害,那日对着她倒是就知道跪在地上请罪。
钩蛇大约也是吃了一惊, 她眼中扬起趣意:“身边养了这么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正主还能是多么柔弱的主?”
叫阵都叫到门口了, 瑶姬这样脾气的人如何能不应, 她假意咳嗽了一声,那侍女便转头进了里间殷切问起她来:“夫人可要用些雪梨膏润喉?”
瑶姬低低道:“不用,你让她进来吧。”
侍女有些犹豫, 但想到上次忤逆她的后果, 便马上垂头应是。
瑶姬歪在榻上发呆,见到钩蛇进来,才抬眸直直看着她道:“听说你要见我。”
钩蛇见她开门见山,便道:“我听闻阿仞你病了, 便想着过来看看。”她边说边打量着瑶姬,见她虽在病中,气色倒不算差,且因了这病,反倒多了些弱不胜衣的楚楚韵致。
她顿了顿继续道:“你来了北境不过几日,在这里也没什么相熟的人,我们殿下又是那样的性子,你在病中还要伺候他,只怕吃了不少苦头。哎,真是个可怜人儿。”
瑶姬闻言,蹙眉问道:“那样的性子是怎样的性子?”
钩蛇的大眼睛滴溜一转,妩媚非常,她捂嘴笑,道:“便是只顾自己快意,不怎么疼惜人的性子。阿仞还要我说的再明白一些吗?”
见她这幅模样,瑶姬猛然便明白了她话中深意,不由便红了脸道:“我道你当真来看我,原来是来争风来了。”
说着瑶姬装模作样叹了口气,道:“我当真以为你是真关心我来着。”
钩蛇媚眼如丝,一个眼波飞来瑶姬都愣了愣,只听她道:“自然是真关心你。我同你争风有什么意思,殿下哪一回不是这样。热乎劲上来的时候恨不得时时黏在一起,有些身子弱的受不住便早早香消玉殒了。阿仞你体弱,更要着紧自己,保重自己。”
瑶姬回味一番她这话,很是受用的点了点头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还多谢你指点。”
钩蛇神秘的笑了笑,道:“见你无事,我心里也安心一些。既如此,我也不扰你修养,便先告辞了。”
瑶姬招了侍女送客,自己继续歪着,想着钩蛇那一番话,脸一阵红一阵白,良久才扯了毯子盖住自己的脸。
她在想什么……
蚩尤进来见到把自己整个儿裹住的瑶姬,不由好奇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瑶姬拉下毯子,见了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道:“你管我做什么,你管管其他人吧。”
蚩尤便拉了椅子坐下,问道:“你想让我管谁?”
瑶姬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看蚩尤,嘴里漫不经心道:“什么莺莺燕燕容容玉玉的。”
蚩尤抬起好看的眉眼,右手支着下巴,好笑地问道:“哦,谁惹你了?”
瑶姬的目光在周围所有能停留的物件上流连,最终不得不正视蚩尤道:“你……不对,是梼杌以前的夫人来我这里争风吃醋来了。”
蚩尤笑道:“哦,怎么个争风法?”
瑶姬见此,危险地眯了眼,道:“你是不是很得意?”
蚩尤做了个讶然表情,道:“我有什么可得意的?”
瑶姬道:“有女人为你争风,可不得得意一番嘛。”
被指责得意的那人嗤之以鼻道:“梼杌的女人来争风,我有什么可得意的。”
瑶姬“哼”声道:“那听我说到此事,你怎么乐的跟什么似的。”
蚩尤摸了摸鼻子道:“梼杌的女人争风我自然不关心,我就想知道你争不争风?”
瑶姬闻言瞪了他一眼道:“你想得美?凭她也配?”
蚩尤便举了双手道:“好好好,她不配。”至于为什么是他想的美,瑶姬于此事上脸皮十分薄,他倒反而不在这里喝破她。
又道:“本来还想着这些人在还能同你逗个趣,如今你既然不喜欢她们,我便找个机会把她们赶出去。”
瑶姬愣道:“也不是要如此不可。”
蚩尤笑道:“你同她们之间,我自然选你。”
瑶姬傲气地一抬下巴,道:“慷他人之慨,你倒美得很。”
蚩尤气道:“瑶姬你这张嘴巴,还是不说话干别的事时最招人喜欢。”
干别的事,别的什么事?瑶姬如今开了窍,脑子在此事上动的快一些,大约猜到了所谓别的事的意思,不由涨红了脸道:“你不要脸。”
蚩尤便笑:“既是我不要脸,那殿下你脸红什么?”
瑶姬偏了头不理他。蚩尤便道:“好,就当我不要脸。”
说着便不要脸的凑过来。
瑶姬心中哀嚎,想着自己真的是被他带坏了。
很久很久以前,她就知道她父皇捡回来的,是个坏小子。
公主殿下坐在床头被坏小子欺负。她却不知,他经历了多少困苦,才同她在这段旁人的记忆里过几日镜花水月似的舒坦日子。
梼杌的十八房夫人得了蚩尤要遣散她们的消息,个个跑到瑶姬门口来哭求,道愿奉她为大夫人,她们只要在此有立足之地便无憾。
然而这样的戏码对瑶姬来说实在是厌烦得很,仿佛她真的成了蚩尤后院里的某某似的。而罪魁祸首,如今却也正在看一场在他眼前上演的好戏码。
“殿下不需要容容了吗?”钩蛇向来媚眼如丝的大眼睛里有泪水将落未落,十分惹人怜惜。
蚩尤笑了笑,道:“不需要。谁让你进来的?”
钩蛇心一横,拉下罩在身上的斗篷,蚩尤抬头看了一眼,眼睛眯了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钩蛇斗篷底下,只一袭鹅黄纱衣,那纱衣可遮不住什么,只堪堪笼住她的身体。钩蛇玲珑有致的身体在轻透的纱衣下越发显得绰约多姿,如斯美景摆在蚩尤的眼前,隔着一步之遥,却恰恰好是个雾里看花的距离。
钩蛇上前一步,那距离便也不存在了。她楚楚道:“殿下往日最喜欢和容容双修,曾道与容容在一起一日,胜过同旁人好几日。最近却再也不来找容容了。是鲛人做的比容容更好吗?”
蚩尤脸色一沉,心道梼杌当真不着调,这等妖物睡便睡了,还要一起双修,没的毁了自己道行。
钩蛇见他脸色难看,惨然笑道:“殿下你还记得你给我起这个名字的用意吗?你说我是你的容器,可盛放你所有的喜怒哀乐,甚至你练功时产生的戾气,也能一并被我包容吞下。殿下当真不要容容了吗?”
蚩尤面色冷凝,一直盯着钩蛇,良久才眉头一轩,道:“双修之术并非长久之计。如今我确实用不到你,你还是自己走吧。还体面一些。”
战神哪里处理过这等婆婆妈妈之事,便只能拿出公事公办的姿态。
容容仰头看着他道:“再是锋利的剑都需要剑鞘,殿下没了容容,要如何抑制那股暴戾之气呢?那个鲛人那么娇弱,只怕是受不住殿下的戾气。唯有容容,最是匹配殿下。”
蚩尤心头一突,眼前的烈焰红唇那样让人心悸,他心中突然有了一股破坏的冲动,想要把这条美女蛇撕裂嚼碎,让她再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他目光一寒,已是拿捏住她的七寸,道:“我最讨厌受人要挟。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要挟我!”
胸中的戾气激荡翻滚,他手上的劲越来越大。而当他抬眼看到钩蛇快翻到天上的眼睛时,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滚!”
随着这一声冷喝,钩蛇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蚩尤看着自己的双手,心中又惊又怒。
方才,他差点就杀了她。那股戾气差点便控制了他。他回忆起梼杌的结局,心中不禁一片寒凉。
化为魔兽的皇子,在那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那一日,瑶姬看着书听侍女闲闲向她汇报哪一位夫人走了,哪一位夫人去求殿下了,哪一位夫人被殿下赶出来了。
瑶姬听着这些,脸色不辨悲喜。
她只觉得奇怪,这似乎是她同蚩尤之间发生的事,却又明明是旁人的事。
她甩了甩头,见侍女好奇地看着自己,不由摸了摸脸,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沾了什么吗?”
侍女忙低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夫人当真十分得殿下的心,殿下为了夫人,遣散了整个行宫里的姬妾。”
瑶姬愣了愣,道:“既如此,我便要去安慰安慰你家殿下,毕竟这一个下午他便失了一群红颜。如今应伤感得紧。”
侍女抿唇微笑,替瑶姬拿了外出的斗篷给她披上。北境天冷风大,南海的鲛人出去每每都全副武装裹成一团。
到傍晚的时候天上落下了雪,起先雪不大,如同春日里柳絮一般轻薄乱飞,待瑶姬出门时,已是鹅毛般的大雪。
雪花簌簌而落,庄严规整如同盛大的仪式,瑶姬的脸藏在斗篷上的兜帽里,兜帽旁一圈白狐毛在北方的寒风里颤抖着拂过瑶姬的脸,带了些冰冷的痒意。
瑶姬冒着风雪赶到了蚩尤待了一下午的书房,侍女上前敲了门,无人响应。
她好奇心顿起,拨开侍女,道:“讨债鬼,是我!”
侍女吓的不轻,瑶姬却不管不顾敲了门,前一刻还严实合缝的门,待瑶姬敲了两下,便应声而开。
瑶姬回头道:“你等着,我一个人进去。”
她低头走进书房时觉得这个情景似是而非在哪里见过,然而看到蚩尤她却忘记了些有的没的的感觉,只笑嘻嘻道:“怎么?赶走了一群美人如今心里舍不得了,躲在这里一个下午?”
蚩尤低着头,不答她的话。
瑶姬轻轻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看着他道:“怎么回事?真那么舍不得再叫回来就是了。何必如此?”
她的气息还带着外头的风霜雪意,蚩尤能听到她故作轻快的声音,也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隐约的气味。
瑶姬不知道她身上是有气味的。不是鲛人身上海洋的味道,也不是这世上别的生物能发出来的味道,只是一股淡淡的独属于她的气味。
似木樨香,又不完全是。
瑶姬忽然便被裹进一个紧实的怀抱里,拥抱的人用了很大的力气,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
她快要受不了的时候他放开了她。
瑶姬惊讶地发现蚩尤的眼睛似乎红了。
“难不成她们走了你还偷偷哭了一场?”瑶姬笑问,见蚩尤不答,渐渐心也沉了下来:“怎么回事?你的眼睛……”
蚩尤看着她,道:“你应该还记得梼杌的下场……这双眼睛,只怕是堕魔之兆。”
瑶姬抿了抿唇,道:“不会的。梼杌性子暴戾,这才堕魔,你又不是他,你怎么会走他的老路。”
蚩尤看着瑶姬,道:“瑶姬,可这里是旁人的记忆,是无法更改的事实。我不堕魔,这具身体也会堕魔。若接下来,我失去了理智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你记着……你一定要杀了我,知道吗?”
瑶姬看着他,道:“我下不了手,我也杀不了你。”
蚩尤摸了摸她的发,叹道:“殿下,你杀的不过是头魔兽,兴许你杀了它,你我便自这段记忆里挣脱了。”
瑶姬摇了摇头,道:“不行,你发了誓要保护我的,绝不能半途而废。你不是梼杌,我也不是阿仞。我们绝不能走他们的老路。你不要堕魔,我也不要惨死。旁人的事,与我们何干!”
蚩尤笑了笑,道:“好,殿下就是有骨气。只是……我是说万一,殿下一定要知道自保的方法。你过来一些,我教你怎么对付坏人。”
瑶姬一动不动,蚩尤叹息了一声,凑过来同瑶姬耳语了一番。
蚩尤的气息让瑶姬白玉似的耳朵如同蒸蔚过一般鲜红,蚩尤说完忍不住亲了一口。
瑶姬惊呼,却又被他捂了嘴。待他放下手的时候,被一肚子惊惧气恼的瑶姬拉住咬了一口。
鲛人的牙口算不得锋利,但瑶姬使了全力,还是有些疼。
蚩尤却一声不吭让她咬,直到瑶姬自己松了口。
“我还有一只手,你要不要也咬一口?”交代了后事的蚩尤尚有心情开玩笑。
瑶姬却不领情,只看了看他道:“肉太老,不好咬。我不要。”
蚩尤叹道:“不如我卸了力道你再咬?”
瑶姬道:“不用了。”她方才如此作为不过一时失态,实在是被蚩尤气的。
此时她整了整兜帽,抬眸看着蚩尤,拿出公主的姿态说道:“蚩尤,你既招惹了我,可不能半途而废。”
蚩尤笑道:“自然不会半途而废,我还要一直招惹下去。”
瑶姬笑:“好。”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副本刷了好久,应该能在接下来的一两章之内结束。
第54章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到底越来越不好过。
南海的鲛人实在不适应北境干冷的天气, 瑶姬的病起起伏伏却总不见好。她缠绵病榻时昏昏沉沉地总做各种各样的梦,时而梦到自己同蚩尤少时在南庭读书之事,时而又会梦到尾生抱柱而死时的大雨和琴师死时喷溅到她脸上血珠, 而到后来, 这些都会被梦境里张着血盆大口长得像老虎的魔兽吞食。
瑶姬醒来时,外头风雪还是很大。
这座行宫如今空旷得很,女眷都已遣散, 留下的宫人安静得仿佛并不存在。只那名曾在第一日的洗尘宴上主持宴席的老宫人对此略有微词。
“殿下,你太纵着那鲛人了。不说其他, 只殿下自南海抢回她这件事, 只怕她一直怀恨在心。后来更有百鸟城之事,此女断难容于殿下。”忠心耿耿的老宫人殷殷相谏, 蚩尤却依然故我。
老宫人深深俯首,道:“殿下, 你便是不体恤老奴的心意,也该体恤娘娘的苦心。这么多年自我放逐, 如今不顾自己安危在身旁养了心怀怨怼之人, 他日若是受了伤, 娘娘该伤心了。”
蚩尤眉头一动, 想起阿屠,便问:“她……还好吗?”
老宫人激动地抬起头,道:“殿下, 娘娘她这几年无时无刻不惦记着殿下。殿下便是不愿按照娘娘指的路走, 也不该一直避而不见。”
原来,阿屠同梼杌母子不合。自阿屠嫁入北方天庭,她便与九黎断了联系。蚩尤也只知梼杌不肖,不得玄帝之喜, 后堕为魔兽之事。
蚩尤便揣摩着梼杌同阿屠之间的关系沉吟道:“她指的路,只怕未必适合我。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无需旁人指点。”
“但娘娘让老奴来照顾殿下,老奴见了于殿下有害的人事,便有责任指出来。”
蚩尤撑着下巴笑了笑,道:“是,我知道了你的意思,只是你如今指出来是一回事,我听不听是另一回事。再说这些年我同这些妖女鬼混,也未见你拦住。如今我要收心了,你倒反而担心起来。”
老宫人道:“殿下这些年游戏红尘,老奴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然而那些女子再不好,她们亦不会害殿下。只是那鲛人,终究是变数极大。我听闻,她之前本有心爱之人,后来却因了她同殿下这桩婚事而死。鲛人最是痴情,只怕她不会轻易忘记。”
蚩尤愣了愣,道:“那是我同她之间的事,不必你来操心。”
老宫人抬首欲言,见了蚩尤脸色,终究还是住了嘴。
这番话传到瑶姬耳中时已变了样子,那时瑶姬正裹着狐裘在窗前看落雪,听到侍女说有宫人向殿下进言,为一个心怀叵测之人空置如许多宫室实在不智。
心怀叵测这一句,还是多问了一句才问出来的。
闻言,瑶姬摩挲着手上那块玉簧,道:“做人又何必时时聪明着,偶尔做些不智的事,反而有趣。”
然而她想着,真正的阿仞同真正的梼杌之间,要说血海深仇也不为过。如今从旁人的角度来看,若说自己对蚩尤无怨,只怕也无人信。
但既是旁人,瑶姬自然不放在心上。她现在是在担心蚩尤。蚩尤现在咬人,差一点便要见血。那时着实把她骇住了,如今他已有两日未出现在自己面前。
侍女见了瑶姬望着窗外端静的脸,不由替瑶姬反驳道:“夫人明明如此挂心殿下,那些人如何还能污蔑您心怀叵测。”
在她看来,殿下同新夫人感情好得很,前日她服侍夫人梳洗之时,还见到她脖颈里暧昧的红痕。
她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瑶姬,又道:“怕是有人故意嚼舌根,在殿下面前挑拨,故而殿下才两日未踏足此地。”
瑶姬转过头来,却问了旁的问题:“你们殿下,从前脾气也这样暴躁吗?”
侍女请罪道:“奴婢不敢妄议殿下是非。”
瑶姬道:“你只同我说,我不告诉别人。”
瑶姬自百鸟城回来后一直是由她照顾,如今两人似乎也相处出一些主仆情分来,平日里她话里话外也颇为向着瑶姬,故而今日有此一问。
那侍女便犹豫片刻,才道:“殿下从前奴婢不敢说。但自夫人来了后,殿下持重宽仁了许多。如今殿下不大发脾气,却更有威严了。便是大人们常说的不怒自威。”
这样看,蚩尤的心性应比梼杌好了许多,实在不像是能堕魔的性子。然而他的嗜血之欲,确实是越来越强了。
瑶姬想着,这样不是办法,便对侍女道:“你去请殿下过来,我有事要同他说。”
侍女点了点头,道:“奴婢定不辱使命,让殿下来看夫人。”
然而瑶姬看了一下午的雪,却到底没有等到蚩尤。
侍女跪在地上请罪,道:“殿下已闭关,令我等不可打扰。”
蚩尤这个逃避的法子还真没什么新意。瑶姬沉吟片刻,道:“你起来吧,此事不怪你。”
她歪在榻上,手中看着那玉簧,想着这一关该如何过。
晚上又被梦魇住了。
梦中尾生的面目清晰地就在她面前,大雨滂沱,他的目光却又如实质触到她的脸上,他问她,为什么要失约,为什么不来。
瑶姬想解释,但是嘴里仿佛被塞了什么东西,一句话都说不出。
尾生看着她,周身忽然裹了起了强大的怨气,那怨气在梦中攻击着瑶姬。瑶姬被那怨气扼住,拖入深渊……
醒来时便看到了蚩尤。
他的眼睛越发红了,隐隐闪出妖异之感,他握着瑶姬地说,轻呼道:“瑶姬,你醒来好些没有。”
瑶姬愣了愣,抱住他,道:“我梦到了尾生。”
蚩尤僵了僵,笑道:“这还是你第一回 主动投怀送抱,真希望不是因为害怕。”
瑶姬闻言,气道:“你不知道……他……”
蚩尤轻抚着瑶姬的脊背,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放松一些。”
瑶姬把自己跟蚩尤分开一些,深吸了一口气道:“他对我……他对阿仞有怨。”
蚩尤眉头一剔,道:“我知道。”
瑶姬冷静下来,自失一笑道:“我以为我对他有愧,此事便到此为止了。我不曾想过,他如果不原谅阿仞会怎么样?”
人总以为道歉了便一定会获得原谅,犯下的失误心怀愧疚便可揭过不提。却不知,若对方不原谅,应该怎么办。
蚩尤顿了顿,道:“这个人……因守诺言抱柱而亡,却也实在,太过偏执。”
偏执的人往往容易走岔道。方才,瑶姬被梦魇住,若不是他不放心过来看一看,只怕她的元神就要被拖死在里头了。
鲛人的这段记忆,实在是凶险得很。
瑶姬想了想,道:“他对阿仞有怨,方才在梦里,那份敌意是切切实实的。只怕以后都要不得安歇了。”
蚩尤道:“你原来吃了冉遗鱼,本不应再受梦魇所困。只是在这里,这具身体不是你的……过些时日,我便让人再去抓些冉遗鱼来。”
瑶姬点了点头,又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说闭关去了吗?”
蚩尤摸了摸鼻子,笑道:“我不放心你。”
瑶姬道:“哦,原是这样才半夜偷偷出现在我房中。”
此时她竟拿此事揶揄蚩尤,再没见过拆桥这样快的过河之人了。
蚩尤于是便道:“殿下原来是不想见到我。”
瑶姬看了他一眼,认真道:“没有。”
蚩尤追问了一句:“没有什么?”
没有不想见到你。
然而瑶姬就是抿了唇,只道:“好话不说第二遍!”
蚩尤拢了拢她的发,道:“好,那我便在这里,看着你睡。”
瑶姬犹豫了片刻,道:“要不要一起睡?”
这话说出来,她脸都红了。一旁夜明珠的光照着瑶姬绯色的脸颊,少女娇羞的脸色仿佛藏着无穷的意味。
她愿意本是想着让蚩尤也休息一下,然而话说出口,却似乎变了味道。
蚩尤闻言也是一愣,笑道:“不必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我就在这里守着殿下,魑魅魍魉皆不可靠近。殿下快睡吧,这几日在生病,夜里再睡不好,身体更不容易好。”
以后有的是机会这句话可比瑶姬的脸色还要直白。
瑶姬一时被他镇住,便只得依言躺下。待安定下来,就着夜明珠脉脉光辉,她不由叹道:“我还真从来没想到,有一日你我会是这样的光景。”
蚩尤替她掖了被角。淡淡道:“我也想不到,少时把我吊在树上的小姑娘,他日我会替她掖被角。”
瑶姬看着他,道:“你那时候实在欠打得很。”
蚩尤道:“那现在呢?”
瑶姬抿唇笑道:“现在好一些了。”
“只是一些?”
“再加一点点吧。”
……
“我睡了。”
“好。”
良久,瑶姬睁开眼对蚩尤道:“夜明珠太亮了,晃的人睡不着,你帮我拿下来。”
蚩尤便领命把那尽职尽责发着光的夜明珠拿了下来。
待拿下夜明珠,蚩尤方坐定,在昏暗一片中觉得唇上似触到了什么柔软之物。
似蝴蝶一般一触即离。
蚩尤无声笑了笑,道:“下回殿下不必拿夜明珠说事。你若想亲我,你同我说一声便可。没有不送上门来的道理。”
瑶姬闭了眼装死。
蚩尤便也不再扰她,看着她入睡,不可避免地想起方才他进入此间见到瑶姬被梦魇住的情景。
她的周身,浮着黑气,那丝丝缕缕的黑气包裹着她,蚩尤看的触目惊心。
那个凡人的怨念竟然如此大。
他差点就带走了瑶姬。
一想到这里,他就一阵后怕。
幸好,让他后怕的事到底没有真正发生。
第55章
这一回的冉遗鱼是宫廷御厨做的, 十分的鲜嫩可口,比那次战神亲手烤的,味道鲜美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侍女在一旁伺候瑶姬喝鱼汤, 喜滋滋道:“殿下还是关心夫人的, 知道夫人夜间多梦,特意命人送来了冉遗鱼。”
说着又叹:“只是不知这闭关到什么时候能结束。”
侍女的叹息幽幽响起入了瑶姬耳中,她想起蚩尤白日说闭关, 夜间却守着她入睡,心中流过一阵隐秘的甜蜜与得意, 脸不知不觉便红了, 幸而还有鱼汤遮掩。
她病未好,喝了大夫的药又安安稳稳躺了两日。这两日间醒醒睡睡, 却已不再做关于尾生的梦。许是冉遗鱼起了效,瑶姬想着, 便问侍女:“这两日昏沉着,殿下可有来看过我?”
那侍女抬头回道:“夫人许是忘了, 殿下如今正在闭关修炼呢。”
瑶姬猛然抬起了头, 似惊醒一般, 明白过来为何这两日虽大多时间昏睡着, 但总觉得少了什么。
原来是少了蚩尤。
来了这里后,瑶姬几乎每日都能见到他,后来两人把话挑明, 更是亲密无间。如今, 蚩尤却有三日未在她身边了。
宫人都道殿下闭关后,夫人开始魂不守舍,只有瑶姬知道,不是这样的。所谓闭关不过托词, 事实上,她根本找不到他。
他或许是办什么重要的事去了,然而他来了这里,又有什么重要的事呢?再是重要,也不该不打一声招呼就走。
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蚩尤很不好,却不想让她担心,故而躲着她。一想到这个可能,瑶姬便觉得整颗心都被揪起,却又无处安放。
这还是她第一回 尝到这样牵肠挂肚惦记旁人的滋味。每一个等待的刹那似乎都被拉的无限长,才几日不见,却像是隔了千百个春秋。她穿过一间间空置的宫室,如同穿过一场场失望,心也慢慢被蚂蚁似的焦灼啃噬,如同那些宫室一般渐渐空落下来。
在整座行宫里,她遍寻他不见。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她一人,迷失在旁人的记忆里,找不到来时的路,亦寻不回来时相伴的人。
在呵气成霜的日子里,她终究不可避免地形容憔悴下去。瑶姬望着外面铅灰色的天色,心中隐隐有些恨意。
她本就有些公主脾气,如今在这样压抑憋屈的坏境下越发容易发作。行宫里资格最老的老宫人来劝她好好休养,不可恃宠而骄,令殿下分心。瑶姬冷笑一声便拂下手边一只颇具观赏性的琉璃瓶,昂着下巴冷声道:“今日我便想恃宠而骄,令你们殿下分一分心。”
哪里有这样毫无自知之明的女人,一个姬妾,竟也养出了这样嚣张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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