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道:“没有, 不过是嫌人多有些烦。”
瑶姬于是想了想, 那会儿自己在九黎做客,似乎确实不曾见到他有侍女服侍,便是那时候照顾她起居的阿屠,身份上来说也不是真正的侍女。
他又看了眼瑶姬, 道:“你如果需要,我叫她们再进来。”
瑶姬想了想道:“我也用不着,在南庭时我可还记得你嫌我公主架子大。”
蚩尤摸了摸鼻子,道:“你还记得啊。”
瑶姬挺直脊背,道:“自然不敢忘。”
蚩尤于是道:“那时候我还少不更事,不知道女儿家应该金贵些养。更何况是公主殿下。”
瑶姬想,你这算是为当年的自己道歉吗?然而她眉目一舒,只朗然道:“然而在这里,实在不必如此。人多手杂,有时候反而不方便。”
蚩尤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瑶姬用了半碗海鲜粥,便放下碗筷对蚩尤道:“你如今这个身份,应平日里有许多重要的事要做,实不必陪着我。”
蚩尤笑了笑道:“梼杌虽名下有些封地城池,但他一个纨绔,平日里也不怎么做正经事。如今陪新娶的夫人,自然是第一等的要事。”
瑶姬便皮笑肉不笑道:“我看还是要均出一些时间来陪一下其他几位夫人。”
蚩尤笑:“其他几个又不是我自己娶来的,谁娶的谁去陪。”
瑶姬勾了勾嘴角,不再说什么,转头看向门外的风景。他二人所坐的这一处,转头正好能看到北海之上的风光。
蚩尤见她望向北海,不由道:“你若有意,我们可出海钓蛟龙去。”
瑶姬道:“你当真这样闲,不若便管管名下那些城池去。”
蚩尤被她说了一句,方才幽幽道:“果真娶了贤妻,便再也不好当纨绔了。”
于是蚩尤便当真去巡查名下的三座城池去了,临行前还问瑶姬去不去。瑶姬想着左右无事,便也跟着去凑热闹。
去的第一座城叫做百鸟城,据闻那里的城主有凤凰族的血统,城中吸引了许许多多的鸟儿,故名百鸟。
百鸟城的城主殷勤地迎了蚩尤和瑶姬,未了又摆了宴表示了心意。他见蚩尤只随身带了瑶姬一位夫人,便十分机灵地多叫了几名歌姬来助兴。
蚩尤看着那些楚楚风致的歌姬,道:“我这位夫人出身南海鲛人族,你请的这些,实不必在她面前卖弄。”
世人都知南海鲛人族能歌善舞,是天生的歌者,凡间女子,确实是比不过这样有天赋的种族。
于是那城主便讪讪而笑,挥退几名歌姬,只留下弹琴助兴的几位乐师。
瑶姬在蚩尤旁边安分守己地吃菜,自不管旁人眼神如何。
蚩尤偶尔转过头来同她说几句,她便也认真回几句。
直到瑶姬觉得那些乐师弹奏的乐曲略有些熟悉,便仔细侧首听了听,待分辨清楚,方才明白何以这乐曲如此熟悉。
她在南海阿仞房中那储存乐曲的匣子中听到过。
瑶姬抬头望过去,黑压压一片,也不知这曲子,是哪一个主导排练的。
蚩尤见了瑶姬的动作,侧首问她:“怎么了?”
瑶姬心中有些烦乱,便敷衍了一句:“没什么。”
旁边姓凤的城主见蚩尤时时注意瑶姬的动静,动不动就说悄悄话,不由打趣道:“殿下同新夫人感情真好。”蚩尤矜持地笑了笑,瑶姬嘴角一扯,却也未反驳什么。
往后的时间瑶姬兴致缺缺,蚩尤坐在上首不怒自威,喝着城主不断敬过来的酒。只嘴角噙着三分笑,显得他不至于那么高傲难以亲近。
当夜,瑶姬早早回了城主特意安排的豪华客房,蚩尤被盛情的城主拉着同当地豪绅多喝了几杯,回来时,已是半夜。
瑶姬被吵醒,她睁开眼隔着珠帘看到蚩尤被扶进来的身影。
那扶进来的小厮被他挥退,战神慢慢走向床头歇着的新婚夫人。
瑶姬看着他走近,明明觉得不合适,却觉得实在困倦,连眼皮都睁不开,只轻声道:“你回来啦。”
她说你回来啦,仿佛他回到她身边,天经地义。于是蚩尤便道:“嗯。”
空中浮着淡淡的酒气,瑶姬皱了皱眉,却并不醒来。蚩尤看了她半晌,未见她有其他动静,便自失一笑。
瑶姬觉得似乎有什么触了触她的眼皮,温柔如春风过境。
第二日醒来,瑶姬只从空中还浮着的些微酒气判断出蚩尤昨晚回来过。
今日瑶姬准备逛一逛这百鸟城,蚩尤本想陪她,但被瑶姬劝住了,她道:“我看些女儿家用的东西,你跟着实在不大合适。”
蚩尤想了想,便道多带几个人出去。
瑶姬于是带了几个城主力荐的婢女,坐了软轿去了百鸟城最繁华的集市。到了集市,她下了软轿戴了帷帽,身后跟了一群扈从。
她支使几个婢女城南城北地跑,待到身边只剩下一个叫小螺的婢女时,又装作落下了锦帕,叫那婢女去给她从软轿上拿来。
那婢女有几分犹豫,却被瑶姬连唬带骗地糊弄过去,转头真去替她拿锦帕。瑶姬于是混入人群中,在各个摊位徘徊了一会儿,便渐渐走向人烟稀少处。
待走入一条小巷中,她便忙又隐避了起来。
有人一直在跟着她,待那人向里走进,未找到要找的人,一回过身,便见那女子站在不远处看着他,道:“看来你是在找我。”
瑶姬见到那个人时,还以为是尾生复生了。
然而那人却绝不是尾生,尾生死在她的面前。他由她亲自埋葬,她再清楚不过了。
那人朝她笑了笑,道:“阿仞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
瑶姬眉头一剔,那个神态那句话,实在是再寻常不过,但是此时此刻的画面,像极了她在镜中看的尾生和阿仞的第二次相见。
书生从家里抱了琴来,递还给鲛人少女,然后便同她行礼,说:“小生这厢有礼了。”
瑶姬心中漫起悲伤,她的眼中,似有泪要落下。
那人一步步走近,瑶姬兀自沉浸在悲伤的记忆中,不防他走近突然出手死死扣住她细嫩的脖颈。
鲛人一族虽然能歌善舞但在水族中身体算是偏弱的,而上了岸的鲛人更是比不得寻常人类。那人心中有恨意,用了十成力道双手扣着她的脖颈把她推到墙边,恶狠狠道:“都说海妖善于迷惑人心,我哥哥遇上了你,便被迷的失了性命。当初你既应了他的约,何以迟迟不现身,亏他为了你,暴雨淹来仍死死守着,最终落了个抱柱而亡的下场。”
他知道他哥哥同鲛人少女的事,他早早在说好的地方等着接应他们。然而一直未等到他们相携归来。
雨势越大,他的心也一分分沉到了底。他冒雨赶至,却在那桥下见到了那个女人自云头奔下来抱着兄长的尸身哭。
她和她身边的男人一身喜服,而他的兄长,却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一场约,赴的不是情人之约,而是死神之约。
他们不是凡人,他斗不过他们。于是便隐在远处,看他们带走了兄长的尸身。而待他看到兄长的墓碑,便在磕了头,在碑前立了誓,要替兄长报仇。
如此一路辗转,来到了北海,寻找着复仇的机会。
直到听说玄帝的六皇子带着新娶的夫人要去百鸟城巡视,总算让他找到了机会。百鸟城城主为宴请六皇子广招乐师歌姬,他花了些银钱便轻松混入其中。
宴席上那一曲不过试探,却已是让那个女人坐立难安。
总算她不是完全的没有心。
他想着这一切,手上不由加了些劲。
瑶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肺腑之间火辣辣,而喉头却有干燥的腥味,她眼前闪现出一片白光。
恍惚间似乎听到了那时听到的琴声和萧萧马嘶。
然而下一秒,她便被放开了,有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有金戈之声响起,险象环生间瑶姬立刻喊道:“住手!”
保护她的侍卫却并不听她的,直到身边那一把熟悉的声音响起:“住手。”
那些侍卫训练有素听令行事,饶是如此,依然伤了那人。
她整了整衣领,摆脱蚩尤的搀扶,慢慢踱步到那人面前。他们压着他迫他跪在她面前,瑶姬蹲下身,同他对视道:“你哥哥的事,是我对不住他。”
那人抬起一张同尾生一样的脸,惨声笑道:“我今日来行刺你,便没想着活着回去。你诱我现身,我如今栽在你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用你说这些惺惺作态的话。”
瑶姬抿了抿唇:“你家里已经失去了你哥哥,再不能失去你。我不杀你,你走吧。”
那人道:“若我不为他报仇,我如何做他的兄弟?”
瑶姬大震,仿佛那时候自己说的话,若不为女娃报仇,如何做她的姐姐。
蚩尤眯起眼,见瑶姬僵持在那一动不动,慢慢走上来拉起她,对一旁的侍卫道:“带下去。”
瑶姬猛然回神,道:“不要伤他!”
蚩尤抿了抿唇,目光扫过瑶姬纤细的脖颈醒目的印子,移开目光道:“夫人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
说着他抱起瑶姬,一跃上马。瑶姬被他护在胸前,蚩尤拥着她策马扬鞭,风吹起二人的衣衫,猎猎作响,一路无话。
下马的时候,蚩尤站在下方伸了一只手,瑶姬抿了抿唇,忽视了那只手,选择了自己跳了下来。
却到底还是跳到了他的怀里。
然而抬起头,蚩尤却笑了,只是那笑容殊无喜意,他道:“虽新婚燕尔,但夫人在外投怀送抱也不大好。”
还不待瑶姬挣脱,他已放开了手,退后了一步。
他一马当先向城主府内走去,她吸了口气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瑶姬进府门前,看了看外头,只觉出门前还风和日丽,如今却早已乌云蔽日。
乌压压的云团从北海之上涌来,风雨欲来。
作者有话要说:爱狗血。
第51章
鲛人细皮嫩肉, 瑶姬脖子上的印记十分明显。蚩尤嫌看了碍眼,拿了城主献出的雪鲸膏,让她遮掩一下印记。
瑶姬把玩着一小盒雪鲸膏, 抬眉问道:“你预备把他怎么办?”
蚩尤面无表情问道:“他?哪个他?”
瑶姬一脸疑惑:“还有哪个他?”
蚩尤笑了笑道:“外头跪了一堆人, 个个道自己有罪。”
想来也是,在这里出了刺杀北方天庭女眷的事端,自城主往下, 个个都需问罪。然而瑶姬清楚蚩尤明明是知道自己所谓的他指代的是谁,他却偏要故作不知, 同她在这里打哑谜。
“你要担心旁人, 也该先把自己料理妥了再说。殿下若再不用这膏药,我便要代劳了。”
瑶姬看他一眼, 见他笑着看过来,目光坚定, 她终是低下了头,拿着小拇指勾了些白白的膏药, 细细涂在受伤处。
瑶姬脖颈修长, 显得人越发细瘦伶仃。她对镜敷药的时候手指轻柔的摩挲过细嫩脖颈, 蚩尤便在一旁盯着她,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般跟着她的指尖拂过那些暗伤。
两人的目光相逢于镜中。
瑶姬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衣领,放下雪鲸膏,缓缓道:“你让人把他押到牢里了?我想去看看他。”
“行刺皇族, 可是大罪。你去看他, 像什么样子?”蚩尤淡淡道。
瑶姬讽笑道:“我如今算什么皇族?外人说的好听叫一声夫人而已。”
蚩尤深深看着她道:“殿下真是入戏太深。竟真把自己当作鲛人女子而忘记了自己真正的身份。无论如何,你到底是公主之尊,正正经经的金枝玉叶,亦是我发誓要保护的人。我既发了誓要保护你, 此番你在我面前受伤,我自然不能轻饶了伤你的人。”
瑶姬被他眼中神色震住,一时呆了,良久才道:“既是金枝玉叶,却连几个侍卫都使唤不动。未免可笑。”
蚩尤蹙眉道:“你想要这个?好。我回头便让人安排卫队专门效命于你。”
瑶姬看着他,一时也想不通怎么话题转到了这个奇怪的方向,她按捺住脾气,细声细气地同蚩尤说道:“尾生之死,我已是十分愧疚,对他不起。如今他弟弟因为我身陷囹圄,我如何能袖手旁观。”
蚩尤道:“可是他要杀你。”
瑶姬反驳道:“可现如今我还好好活着,他却危在旦夕。”
蚩尤的瞳仁猛的一收缩,瑶姬惊讶的发现她似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悲怆。
她不理解蚩尤对她生命的珍视,不知道他为了她的命付出了什么,不知道他等了她多少个晨昏。便如蚩尤不了解她亲见尾生之死时的悲痛,听到那琴声时的震撼,以及见到那张跟尾生一模一样的脸现出杀气时的坦然。
蚩尤轻轻鼓了鼓掌,道:“殿下真是好气魄好胸怀,可惜你能不在意此事,我却不行,北方天庭的六皇子更不行。”
瑶姬睁大了眼睛,道:“你!”
蚩尤倾身看着她,道:“殿下可以不顾惜自己的命,我却不得不顾惜殿下。”
瑶姬一时被他气懵了,她忽然道:“你对自己没信心吗?你怕我真的被他杀了?可是我由你保护,他怎么杀得了我?”
蚩尤伸出手,摸了摸瑶姬脖子已十分浅淡的痕迹,道:“今日,他不是差点便杀了你吗?”
瑶姬拿住了他的手,疑惑地看着他,道:“你也说是差点。我不是没事吗?我敢孤身犯险,自然是知道你会派人保护我。”
蚩尤顺势牵了她的手,道:“今日之事,再不会有下回了。”
瑶姬点了点头,问道:“那我想去看他的事……”
蚩尤硬声道:“你想都不要想。”
瑶姬闻言,立马抽出了被牵着的手,负气转过了身。
蚩尤站了站,到底叹了口气,走出了房间。
外头跪着城主并一应人等,蚩尤目光扫过他们,道:“你们跪在这里实在碍路,去议事厅跪吧。”
一应人忙道“是”。
凤城主悄悄抬眼看他,见他脸色深沉,忙抬袖擦了擦汗,陈情表忠道:“殿下,那名刺客现已收监。正听候殿下发落。”
蚩尤本已迈开的脚步顿了顿,道:“便先这么关着吧。”
外头渐渐没了声息,瑶姬转身,看着空旷的房间,深深的叹了口气。
她想见一见那人,蚩尤让她想都不要想,可是她不但要想,还要做。
是夜,六皇子新夫人白日受了惊早早歇下了,六皇子在书房,招了请了一下午罪的城主问话。
两人对谈间,时时有人进来向高坐主位的六皇子耳语几句,凤城主偷眼打量,见上座的殿下抿了唇,似越发不耐,不由十分害怕。
毕竟这位殿下声名在外,一怒杀人的事也不是没有。
瑶姬前头装睡,待侍女都退下了,便穿了夜行衣自窗口翻了出去。
总算阿仞这身体并非真正手无缚鸡之力,阿仞常常偷偷溜出南海玩,轻身功夫修的十分不错。
瑶姬凭着先前自己掌握的信息摸到了城主府的地下暗牢中。她燃了指甲盖大小的雪鲸膏,便把驻守的侍卫全部迷晕了去。
待找到想要找的那人,瑶姬竟觉得自己差点认不出他来。
浑身都是伤,无一处没有血迹。
“你……他们对你用刑了?”瑶姬哑声问道。
那人睁开眼,看了瑶姬一眼,转过了头。
瑶姬急道:“你还能不能走?我现在带你出去。”
那人嘶声道:“我这样……还不是拜你所赐。你如今装什么好心?”
瑶姬目光在他全身扫了一遍,略有不忍。应是底下人心急立功,严刑拷打了他。
瑶姬道:“是。是拜我所赐。但这些并非我的本意,我不想你死在这里。便如我从未想过让你哥哥死一样。”
那人听到瑶姬提起兄长,转过头来恨恨道:“你怎么还有脸面在我面前提他。若不是你让他带你走,他如何会死?你既约了他,为何又反悔了。我哥他如此诚心,说不见不散当真不见不散。然而这片诚心,全被你作践。你若要脸,便该一头撞死在他碑前。”
瑶姬黯然,她低低道:“当时情况十分复杂,我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你只需知道,阿仞应了约,也赴了约。只是……只是迟了那么一小会儿。”
只是那一小会儿,便是天人永隔。
“我哥一直说你是好女子,如今看来是他看错了人。我很早的时候便同他说过,这个女子离经叛道,心野得很,实非良配。都怪我,是我没拉住他。是我当初心中不忍,替他来送还琴,让他同你再续前缘。”
瑶姬愕然抬眸,看到了他眼中的泪光。不由一震道:“那日来送琴的是你?你同他是双生子?”
“是。我同他长得一模一样,自是因我们一胎双生。那时他回来的急扭伤了脚,怕你等不及离开,便让我来送琴。若不是我……他也不会死。”
瑶姬心中大恸,她茫然地摸了摸心口,忽然问道:“你除了送琴,难道就没有做别的事?”
那人眼神闪烁,道:“有一次他病了不能赴约,是我扮作他的样子,来教你学琴。”
瑶姬心中忽然有一个荒谬的想法:“所以,所以你其实经常扮作你哥哥的样子,来……来同我相会?”
那人声音低了下来,道:“也不过那么两三次……”
瑶姬却想起阿仞房中那面镜中的画面,她珍而重之储藏的两人的美好画面,其实,是三个人的故事。
她觉得心中有一个窟窿,如今正透着丝丝寒风。风从心里吹来,寒意遍身。
她突然笑道:“你此番来行刺我,是为了你哥哥,还是为了你自己?”
那人看着她,不说话。
“你觉得我辜负了你哥哥,还是觉得我辜负了你?”
在这个故事里,替身当的久了,久而久之把自己当作了正主,仿佛淹死的是自己,被辜负的,也是自己。
“不是这样的,我是来为他报仇的。是你背叛了他。是你不守承诺!”
瑶姬抬手用剑削断他的手铐,转头看住他道:“我本来应约是为了告诉他,我不是阿仞。现在同你说也是一样,我不是阿仞,阿仞不知道这件事,她也没有辜负你们。”
那人惊呆了,嘶声道:“怎么可能?你不是阿仞?那阿仞在哪里?”
瑶姬抿了抿唇,道:“我也不知阿仞在哪里。”
蚩尤三番四次同她强调这不过是段旁人的记忆,既是记忆,便是存在发生过的事。阿仞被家族献给梼杌是真的,尾生抱柱而亡亦是真的。只是瑶姬想,这一回,阿仞不曾辜负过他们。
毕竟应约的不是她,迟迟不至的也不是她。既如此,便也叫他恨对人。
那人大叫道:“不可能!阿仞去了哪里?”
叫声中带了哭腔。
瑶姬眼中带着怜悯,她要如何同他说,他不过是一个记忆中的幻影。
“阿仞若在,也会救你。”瑶姬低头,道:“无论如何,你兄长确实是我害死的。我随时等着你来报仇。”
那人幽幽道:“阿仞,你是对我哥太愧疚了,才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承认吗?”
瑶姬叹了口气,道:“我对你兄长确实心存愧疚,若是我能早一点到,兴许能救下他。只是我确实不是真正的阿仞。”
那人深深看了她一眼,低了头接受瑶姬的扶助。
瑶姬带着他,走出了地牢。
然后看到了蚩尤。
火光里的蚩尤。
他的身后是黑压压一片执着火把的侍卫,周遭红彤彤的火光落进了他的眼睛,一时间瑶姬竟不敢直视这样的眼神。
他轻叹了一声,道:“夫人何必如此。”
瑶姬道:“我说我要见他,你不应我,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蚩尤道:“你若再执迷这些虚妄之事,我少不得要亲自出手替你料理。”
他说着,一步一步持剑上前。
瑶姬抿了抿唇,紧紧盯着他的动作。
蚩尤在瑶姬面前站定,道:“还不让开。”
瑶姬倔强地昂起了头:“你如今势大,既然要替我料理事物,不如把我一并料理了。”
她保护的姿态这样坚决,身后一身囚服的琴师眼中突然迸发出了灿烂的光芒。
他用力往前冲去,用今生最后一次的勇敢,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保护了自己想保护的人。
他撞在了蚩尤的剑上。
瑶姬愕然抚了抚溅到脸上的血。
那人弥留之际,对着瑶姬伸出手去,瑶姬呆呆看着,只看到最后他徒劳地抓住了一把冷风。
他对她说:“对不起。”然后便没了声息。
瑶姬退后了一步,抬起头来,看到了对面的蚩尤。两人隔着一具尸首两两相望,铺垫了一个下午的乌云,此时似乎受了什么感召,纷纷化为雨水落了下来。
大雨已至。
第52章
瑶姬生了病, 昏昏沉沉间似又看到了一片扬起的红。透过那片红,整个世界似都浸在血光里。
她是回了行宫才开始生病的。醒来时,身边只有一个守夜的小丫头。
小丫头见她醒来, 高兴地跑出去向外头传话:“快去向殿下回话, 夫人醒了。”
瑶姬蹙眉,见殷勤的丫头报了喜才兴冲冲跑回来问她这个正主感觉如何,她瓮声瓮气道:“还是有些虚, 你退下吧,让我一个人清净会儿。”
小丫头呐呐不敢退。
瑶姬自失一笑。蚩尤说她是公主, 可是她在这里, 连一个侍女都使唤不了。
蚩尤进来时,见到瑶姬正偏头望月。她的发打散了披着, 如缎般温柔地覆盖了鲛人的身体。月亮不解风情,不管人间疾苦一视同仁把月光洒落下来, 一室清辉中瑶姬转过头来,她细嫩的脖颈在月光下显得越发皎洁。
蚩尤见了, 心头突然一热。他拧了眉, 大步走上前, 扶住瑶姬的双肩, 问道:“好些没有?”
瑶姬细细答道:“手脚还是有些发软。”
大约是生了病,她语气声音都软了下来,无端惹人怜爱。
蚩尤叹了口气, 道:“那就好好休息。”
他瞥了眼跪在不远处的侍女, 道:“你心情不好,也犯不着同侍女置气。”
瑶姬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那侍女一眼,蚩尤见她只是看着却一言不发,便自顾自道:“看来不是生侍女的气, 是在生我的气。”
她闻此转过头来看他,道:“我让她下去,她不愿,非得跪着,我有什么办法?”
那侍女听了瑶姬的话,身子伏的越发低。
蚩尤闻言,挥了挥手,她忙膝行退下。
瑶姬的目光随着侍女退下的身影而远去,蚩尤看着她,道:“无谓的事不必操心,你快些养好身体,这样才更有力气同我生气。”
她闻言,沉吟片刻道:“这样说我生你的气,你倒很开心似的。”
蚩尤叹道:“比起生病卧床的你,自然是生龙活虎生着气的你更让我开心。”
瑶姬便道:“然而这两件事,往往是可以一同进行的。”
蚩尤坐了下来,笑道:“可不是,当初殿下生病时,跟旁人怄气自也不落下。然而便是如此,我也希望你能生机勃勃地同我生气吵架。”
瑶姬想了想,道:“好,那就如你所愿。我便养精蓄锐好好生气。”
蚩尤听了笑了笑,道:“那敢情好。”
瑶姬此番病倒,对外说是舟车劳顿水土不服,但行宫里安置的大夫说了,这实是忧思劳神积郁成疾。大夫再三说了,要病人放宽心怀,这样病才能好得快。
既如此,蚩尤如何敢不遵医嘱。
瑶姬见他笑,似有些受不住,偏头看着月光道:“总归生气比伤心好一些。”
蚩尤把她垂下来的发别到耳后,淡淡道:“原来你是伤心了。要不要我让你砍两刀出出气。”
瑶姬抬头,看着他道:“你何必说这样的话!”她抿了抿唇,想同他分说清楚,又觉得疲惫感突然袭来,让她失了言语。
生气是生的别人的气,气在他人,伤心是伤的自己的心,对己失望。
蚩尤宽和的笑了笑,道:“好,我不说。”
瑶姬顿了顿,道:“我讨厌无能为力,讨厌身不由己。然而阿仞的这段记忆,全是这样的情绪。我怕我撑不下去。”
蚩尤想了想道:“都说鲛人的歌声能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甚至迷失自己的真心。只怕鲛人的记忆也邪门得很。”
瑶姬道:“在这段记忆里,阿仞应十分痛苦。而我自来到这里,经的都是事与愿违之事。越是挣扎着想改变,越是得到激烈的反噬。”
反抗家族联姻,却促使家族更快地把自己献出去;想要赴尾生之约,却失了约更累他至死;想要救出尾生的弟弟,却又令他更快的赴死。桩桩件件,如今看下来都是在她的推动下走向她不愿看到的结局。
蚩尤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她的发,轻柔地用力把她的脑袋按到自己的肩上,瑶姬听到他的声音从胸腔里传来:“你若老老实实逆来顺受,那也就不是你了。只是你要记得,你是巫山神女瑶姬,不是旁人。这里的大多恩怨,早在我们来之前就已注定,便是他们的结局,同你也没有多大干系。”
若结局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写下,那你呢……你的结局呢?
瑶姬突然想到这一点,她抬头看着蚩尤,道:“我时常会不可控制地陷入伤感的情绪中,你呢?你还好吗?”
蚩尤道:“这里毕竟是鲛人的记忆,我受梼杌的影响没有你受鲛人的影响那么大。”
瑶姬还是睁着一双美丽多愁的眼睛,带着忧虑看着蚩尤。蚩尤心中一叹,笑道:“你再这样看着我,梼杌那颗蠢蠢欲动的色心,怕是要压制不住了。”
瑶姬嘴巴微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她才道:“梼杌娶了十八房夫人,你若实在受不住,便可去享一番艳福。”
蚩尤偏头问她:“你当真这样想?”
瑶姬咬了咬牙,道:“不是。我说笑的。你若真同她们搅合在一起,我才真要看不起你。”
蚩尤笑:“既然如此,便如殿下所愿。我不同她们搅合在一起。我只同殿下认可之人搅合在一起。”
他这句笑言,实在是出了玩笑的范畴,带了些调笑意味。瑶姬到底面皮薄,被他说红了脸,便怒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道:“你……”
“我如何?”他歪头笑道。
瑶姬“哼”了一声,偏头不说话。月光把她的身影消减折叠,而把那段皎洁细嫩的颈子摆了这样一个任君采撷的姿势放到了蚩尤面前,直让他看的心中热血沸腾。
到底是俯下了身。
瑶姬觉得不对劲时她已整个的被蚩尤笼住,他喷到她耳边的气息那样灼热,瑶姬想着方才他所说之事,忍不住惊叫道:“蚩尤!”
蚩尤却已忍不住,他拥住她,咬住了那段月光。
鲛人的皮肤本就娇嫩,而月光下瑶姬的脖颈更是柔嫩如花茎,蚩尤咬的不轻不重,却到底带了疼痛和麻痒。
然而她在病中,实在没有什么力气反抗,而蚩尤除了咬了那么一口,便放轻了力道似有若无地吻在那处。
仿佛是为了抚慰方才的疼痛,又仿佛是想带给她什么,告诉她什么。
瑶姬身体一僵,她总觉得自己便如同被猛兽叼着的猎物,入了旁人的口,在劫难逃。
她被困倚在他怀中,浑身绵软无力,那块嫩肉被他又咬又舔带了些酥麻,直到最后蚩尤拥住了她,把脑袋搁在了她的肩颈处。
“你发什么疯?”瑶姬又羞又气,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蚩尤闷声道:“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瑶姬郁闷地发现自己居然真的被他唬住了。
她在他怀里不动,然后听到他一声叹息:“我老早就想这么做了。”
瑶姬一惊,侧首看他,然而转头的幅度大了一些,她的唇擦过他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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