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这个动嘴亦可说是说事亦可代指其他,总之意味深长得很,瑶姬因心虚,便想也不想道:“也不许动嘴!”

蚩尤好笑地挑了挑眉道:“说事不用嘴用什么?末将驽钝得很,还请殿下指教。”

不过三两下功夫,他已扳回一城,局面亦被他控在手中,瑶姬先前的优势荡然无存。她暗骂对方狡猾,又气不过,伸出了白玉一般的手指戳到蚩尤面前,大声道:“你!”

蚩尤伸出手包住她的手指拿了下来,道:“殿下不肯指教,末将以后便只能自行领会了。”

他这话放柔了说,瑶姬便觉得自己再大呼小叫就太不得趣了。然而方才还是她拿捏他的局面,如今局势翻覆,她便有些心理不平衡,只别开头“哼”了一声。

蚩尤如今得意,瑶姬这幅生气的样子落在他眼里也是好的。他得了便宜,便也开始卖乖:“殿下既然是来向末将确认明日大典的,我们便去书房好好再核对一遍。”

瑶姬便高傲地抬了抬下巴道:“我本来就是正经来议事的,是你自己居心不良居然把我带到后殿来。”

后殿是主人休憩之地,一般来客只会迎到前殿,迎到后殿的,往往是私交甚笃的亲朋好友。

蚩尤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便当是默认了瑶姬的话。

瑶姬心中得意,便同蚩尤并肩走着边又忍不住说道:“怎么上回来,你不把我往后殿引?”

蚩尤瞥了她一眼,道:“可能上回末将还未对殿下居心不良吧。”这是拿她前面说的那句“居心不良”堵她来着。

瑶姬被他噎了一噎,反驳道:“撒谎!”

这人可是亲口承认过他对自己蓄谋已久的。

蚩尤便笑:“是。”却再不解释其他。

他自然不能对她说,那时候瑶姬方才在常羊山超度了南庭死去将士的亡魂,她一脸正经来找他议事,他自然不便把她带到后殿去。

瑶姬也并非愚钝之人,见了蚩尤这个态度,稍稍一想之前那一回的情形,心中也有了数。

她只是不得不在心底感慨,她同他之间,才过了多久,已经是眼下这般关系了。

然而她因为想起了那一回的事,也不由得想到了一处细节,便装作漫不经心道:“那一回我来时遇到了女妭正要离开,你们可是在议什么要紧事?”

蚩尤似笑非笑看着她道:“既然猜是要紧事,殿下怎么还要问我?”

既是要紧事,自然不便同第三人说,旁人再要问,更是犯了大忌。

瑶姬其实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的不大磊落,本来方才也不过随口一问,只是如今蚩尤居然拿话堵她,她心气上来了,不由便道:“不知谁说的同女妭恩怨已成过往,不必再提。我便也当了真,想着她曾经打败过你,想来只能是天大的要事才能特意让你俩放下恩怨情仇认真议一议。”

这话一出口瑶姬就后悔了,她表现得太差劲了。

涿鹿之败并不是什么适合天天挂在嘴边的事,这里头有太多不可与外人道的血泪辛酸。她这样轻慢地说出口,对蚩尤,对其他人,都太过残忍了些。

蚩尤捏了捏眉心,叹道:“殿下这回,是在拈酸吃醋吗?”

他话中殊无笑意,瑶姬自话出口,脸色亦是沉了下来。

明日就是南庭将士亡灵迎入英灵殿的日子,她本该斋戒沐浴十分诚心地等待明天的到来。她今日来找他,其实已是大大的不妥,不过是因为想他了,又担心他,故而便打着议事的名头来见他。然而来了这里便被他拿捏的透透的,她实在不喜欢这样的情形。

而方才那番尖酸刻薄,也不该是炎帝的女儿该露出来的面目。

之前在鲛人阿仞的玉璜里,她对蚩尤拿钩蛇容容打趣她,尚可昂着脑袋反驳一句“凭她也配?”如今提及女妭,她却再不能这么骄傲地驳斥回去。

她方才,似乎切切实实在拈酸吃醋,而且吃的这样面目可憎。

她被自己说的话吓到了。他居然让她,变的完全不像自己。

瑶姬初尝情|事,故而便有些拿捏不准里头的门道。她又是个桀骜敏锐的性子,十分喜欢自由最受不住束手束脚,故而便在这段关系里感受到了掣肘。

然而世上情缘,便是把两个不同的个体牵到一处,捆到一处,并以此滋生出无数的羁绊来。

便是有了羁绊,也并非是前路无忧。只是有了牵念羁绊,便足以抵御来自外头的冰霜雪意,也能忽略掉彼此之间的龃龉摩擦。

只是她不知,这是一个尚还需要学习的过程,期间种种隐痛,需慢慢消化,方能修成正果。

男女之事便是如此。渡过了,便是神仙眷侣,羡煞旁人;渡不过,便是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站在蚩尤专门议事的书房门口,瑶姬却住了步子,她眼睛看着地面,对蚩尤道:“我想起来还有其他事,我先走了。”

也不管蚩尤如何答,便逃也似疾步走了。

蚩尤看着她匆匆而去的身影,不由蹙了眉。

作者有话要说: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李贺《苦昼短》

第61章

三途河是阴阳分界之河, 死灵要渡过三途河,方才抵达冥界。神族死后魂至归墟,而凡人死后, 便会来到冥界。

瑶姬虽死过一回, 却既未去过归墟,也未来过冥界。这一回还是她第一次到冥界,便留意多看了两眼。她如今正坐于由冥界特派来的摆渡人载着的小舟, 驶于三途河最大的支流忘川之上。

忘川之水呈深褐色,自舟上看过去, 着实浑浊的紧。周遭有些隐约的雾气, 河水氤氲显出五光十色的水汽来。瑶姬一身白衣,孤舟渡河, 无端为此地带来了些空灵曼妙的仙气。

摆渡人见瑶姬盯着五彩斑驳的水汽,便解释道:“这忘川下藏了许多孤魂野鬼。人的魂魄在死后会根据生前所做下的事而呈现出不同的色彩。越是罪孽深重, 魂魄越是色彩浓烈,神女方才所见的这些, 怕是生前作了大孽的。”

瑶姬点了点头, 道:“原来如此。”

她想起南庭将士的亡灵, 经了她超度后摆脱了肉身, 那时他们显现出来的魂魄是黑色的。蚩尤之前同她说过,但凡上了战场的,没有不罪孽深重的。

战士背负罪孽上阵杀敌, 不成功, 便成仁。

她今日要迎成仁的将士亡灵入英灵殿,而在昨日,她才拿事关很多人命运的败仗刺了不成功的将军一记。她越想,越觉得不堪, 只希望把昨日的那个自己抹去。

瑶姬抿了抿唇,心中一阵热一阵凉,十分烦闷。

幸而那小舟驶得很快,很快便驶入三途河主干河道。河道大了许多倍,三途河边是隐隐青山,上头云遮雾缭着森森鬼气。

摆渡人介绍这片山域便是传说中的酆都罗山,世人常常以酆都罗山代指整个冥界,便是因酆都罗山绵延千万里,乃是冥界最辽阔也最著名的山脉。

待摆渡人操弄着浆把小舟停在渡口,她提了裙裾上了岸,抬头便见到了不远处的紫微大帝。

酆都罗山是他的地界,然而冥王亲迎,却实在是太过隆重了些。瑶姬敛衽准备向他行礼,紫微君客气得很,立刻便抬手免了礼。

“神女这一路辛苦了。”

“没有的事,帝君安排妥帖,我不过坐了回船。”

瑶姬嘴上客气着,顿了顿又问:“战神可是先到了?”

本来若是没有之前那一段不欢而散,两人联袂而来才是正常,然而如今瑶姬心里正憋闷着,便一个人来了冥界。

到了地头上,却少不得要问一问战神的行踪。

紫微大帝看过去,年轻的神女状似云淡风轻这么一问,然而她的眼神却出卖了她的心事,心中不由默了默。他抬起眼睫,看着不远处划过河心的小舟,道:“正说起,战神便快至眼前了。”

瑶姬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便见蚩尤负手立于舟中,一身玄衣携着河中雾气飒飒而来。而此时蚩尤亦发现了她,笔直看过来的眼神清寒无匹,合着冥界的煞气,让瑶姬浑身一个机灵。

瑶姬别开了眼睛,不过片刻,蚩尤已足下生风站到了她面前。

“神女来的倒是早。”蚩尤淡淡道。

瑶姬侧首道:“也不过刚刚到。”

紫微大帝的眼神在两人之间逡巡一圈,便道:“两位既然已经到了,便先请入殿稍事休息。”

如此,便由紫微大帝在前面引着,蚩尤和瑶姬并肩走在后头。

这条山道旁开着一些红色的花,靡丽灿烂,是这阴森森的冥界难得的鲜活颜色,瑶姬不禁多看了一眼。

“这是赤箭,只冥界才能看到的花,世人所称的彼岸花就是它。”紫微君转头招呼他们的时候看到了瑶姬的眼神,便好心解释道。

瑶姬便笑了笑道:“原来这就是彼岸花,长得倒是别致。”

一朵彼岸花上却分别长着好几簇花瓣,它的花瓣纤小细长,向外卷曲着,中间的蕊却丝丝缕缕抽长向内虚虚裹成一团。最后竟然以蕊为花形,以瓣为花蕊,重又组成一朵浓烈的花。

不过再是浓烈鲜活,也不过引得神女一顾,自不会因此而耽误了行程。

英灵殿建成之后瑶姬还未来看过,因冥界的阴风煞气实在对她的身体不利,今日之行也是她好不容易自雨师那里争取来的。故而紫微大帝把她引至英灵殿时,她一时便真就为其气势所慑。

紫微君见她一时愣住,便道:“英灵殿落成,其间战神费神费力,实在居功至伟。”

瑶姬闻言便抿了唇对一旁的蚩尤道:“如此浩大的工程,多谢战神尽心尽力,瑶姬这厢有礼了。”

战神抬了眼皮看了她一眼,道:“这是在下的职责,神女无需多礼。”

紫微大帝见他二人如此客气,不由摸了鼻子笑了笑,道:“两位可先熟悉一下典礼流程,我这边还有些琐事,便失陪了。”

瑶姬忙不迭行礼,直道紫微君先忙。

待紫微大帝离去,便只剩瑶姬同蚩尤面面相觑。

昨日不欢而散的场面犹在眼前,今日却是要不可避免的面对对方。

“殿下今日怎么一个人贸然来了冥界?”蚩尤的口气很不好,瑶姬便也没好气道:“紫微君安排周到妥帖,有他安排的摆渡人来接引,我自然客随主便。”

她顾左右而言他,蚩尤心里自然有数。

瑶姬昨日并未宿在天宫,而是回了巫山,今日也是顺着忘川支流到了这里。蚩尤去找她时,却得知她早已一人先行而去,便只得顺着天河而下,直入三途河主河道而来。

“你可是还在生我的气?”他忽然便压低声音问道。

瑶姬一愣,不防他突然提及此事,便本能地摇了摇头:“不是。”

她不是生他的气,她是在生自己的气。她是对她自己失望,这话却没法向蚩尤解释。

然而蚩尤却觉得她果然是生了他的气,正待要说些什么,便见有人过来拱手向他二人行礼。

瑶姬侧首一看,正是当初在天庭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阎君。

“今日在冥界得见两位大神,当真是令地府生色不少。”

因有了阎君这一打岔,他二人之间那古怪的气氛便也驱散不少。如此及至迎灵大典开始,两人皆都不能单独说上一句。

待迎灵大典开始,瑶姬已幻化出昔年在南庭出席大典之时所着的冕服。南庭尚火,冕服一贯也都是赤色,上头压着金线绣成的朱雀图案。此番因是丧仪,她所着的冕服换作了素色,连朱雀图纹亦选了不起眼的银线勾勒。

她一身素白,在一众黑漆漆的鬼神之间,格外显眼。

冥界平日里少有天神来,如今为了这桩事,倒是来了不少的神仙。不说蚩尤瑶姬这两位金光闪闪的主事神仙,其他但凡是与南庭有旧的,都有来参加这个仪式。

战神当着诸鬼神的面宣读了玉帝王母的旨意,迎灵大典便正式开始。

南庭这批迟迟不愿入轮回的将士足有三百余人,此前因他们滞留上古战场十多万年,煞气太过强大,引起冥界一些小鬼的不安,故而暂时被收在玉帝赐下的乾坤袋中。

此番瑶姬要把他们自乾坤袋中放出,以南庭礼仪迎至英灵殿中,并行供奉,以慰亡灵。

瑶姬便依礼而行,如此这般将他们一一迎入殿中,复又行大礼,焚香祷告祭拜天地,助其归位。

待做完这一切,瑶姬心里总算落下一块石头,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她能为他们做的,也只有这些。

见礼成,各路神仙同瑶姬寒暄几句便也都告辞而去,毕竟普通神仙在冥界待的久了总归不利于修行。

倒是祝融想要在英灵殿中多待一会儿。

“当初,我未与他们同赴战场,今日便让我多送他们一程。”

瑶姬想了想,终还是抬了手放在祝融肩上道:“刑天已经带走了一半的兵力,当时当地,我父皇自然不会再让你离开,此事不怪你,你有你的责任。”

瑶姬早已不是养在深宫不关心兵事的那个无知少女了。当时,无论是她父皇默许也好,还是刑天自作主张带走南庭的一半兵马也罢,剩下的兵力,炎帝自然不会再放,他总归要为南庭留下足以自保的有生力量。

然而君令是一回事,将心是另一回事,祝融作为南庭双璧之一,若不是身上职责所在,必不会缺席那场大战。

他有他的心结,瑶姬无法,只能随他。

出了英灵殿,便见蚩尤等在门口。

“瑶姬,我有话同你说。”

此刻他倒不客气地称她为“神女”了,然而经过方才那场法事,又见了祝融如此,瑶姬心里头正压抑得紧。这时见了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上来,只闷头往前走。

待走到他面前,她低了头,把头抵在战神的胸口,闭上了眼睛。

“你哪里不舒服?”蚩尤边伸出手护住她,低头问道。

“哪里都不舒服。”她说着叹了口气,道:“你别说话,让我靠一会儿。”

蚩尤等了片刻,见她一直不动,仔细一看,才发现她已经昏睡在他怀里了。

战神手中化出披风把瑶姬团团裹住,为其挡去冥界的阴风煞气。一回头便见紫微大帝正站在不远处。蚩尤遥遥向他点了点头,而后把瑶姬拦腰抱起,一掠而去。

正从英灵殿中走出的祝融见了这一幕,心中一叹,慢慢走过去,向紫微大帝拱了拱手。

“瑶姬殿下向来体弱,自北海回来后身体还未大好,这一回经了冥界阴风煞气,竟又是病倒了。幸而迎灵大礼已成,而方才战神就在一旁,否则真是不堪设想。”

紫微大帝点了点头道:“方才正想来送一送神女,却不想见到了神女晕倒。若不是战神在旁,本君亦是责无旁贷。”

祝融笑了笑,又说了些场面话,方告辞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酉阳杂俎》卷十九:“金灯,一曰九形,花叶不相见,俗恶人家种之,一名无义草。合离,根如芋魁,有游子十二环之,相须而生,而实不连,以气相属,一名独摇,一名离母,言若士人所食者,合呼为赤箭。”

第62章

瑶姬来到了一片陌生的山林, 山林中氤氲着许多雾气,沾衣欲湿,让瑶姬觉得裙裾也被山雾染的越加深碧。

山中有雾, 又似乎设了什么阵法, 她走了许久却一直会回到原地,竟是在团团打转,不得而出。

林中有鸟雀鸣啾啾, 总算有些声息,不至让她生出困于林中孤掌难鸣的困顿。瑶姬听声辨位, 向着传出鸟鸣声的方向走去。

幸好那雀鸟一直鸣叫不停, 瑶姬也渐渐从那片鬼打墙似绕了两三圈的密林中走出。

迷雾渐渐散去,眼前视野突然开阔起来。那一直鸣叫着的是一只黄腹山雀, 它焦急地朝着一处枝叉间的鸟巢鸣叫着。瑶姬凝神一看,原是那巢里有几枚鸟蛋, 而不远处,一只小小的山猫伏在枝干上, 虎视眈眈地一窝雀鸟蛋。

山猫虽带了个猫字, 性情却极是凶猛, 性喜肉食, 是林中一等一的猎手。而眼前这只,看着还小,只怕刚断奶不久, 却凝神专注, 打着这窝鸟的主意。

那黄腹山雀担忧儿女,却又耽于山猫之威,不敢靠近。只盘旋在鸟巢上空,啾啾不停。

瑶姬见了觉得那山雀也算于自己有恩, 抬头见一旁枝叶上正有一滴露水落下,她曲指一弹,那露水凝着一股柔劲向那山猫飞去。

那山猫被打湿了耳朵,凶巴巴的看向露水飞来的方向,瑶姬还以为会见到它龇牙咧嘴的凶悍表象,却见那山猫看了她片刻,便轻捷的三两下跳跃,已跃至她面前。

山野生灵一般少有亲近人的,更何况瑶姬方才对它出了手,然而那山猫却傻的紧,见了瑶姬竟似乎要凑过来。

瑶姬看着一脸依赖的小山猫,有些迟疑地伸出了手。

软软的肉垫搭在她手上,瑶姬心中升腾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而不远处,有白衣的少女乘着赤色的猛兽穿行于山林间,瑶姬看着竟觉得有些眼熟。

她突觉手上一空,刚刚还蹭着她手背的山猫已是消失不见。方才散去的雾重又聚起,那雾气越来越来,从四周合围过来,只把她逼困于一处。

“瑶姬……瑶姬……”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着她的名字,她总觉得唤她的这个人,同她关系匪浅。她想要呼应这呼唤,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急的她出了一身汗。

喊她的那人声音近了许多,那人似乎就在伸手可及之处。雾气时浓时淡,透过天光,瑶姬隐约可见不远处那人的身影。

他肩上趴着那小山猫,似没看到她似的走过她的面前,唤着不远处乘着赤色猛兽的白衣少女。

瑶姬心中猛然一痛,似乎是为自己失去脱困的机会而伤心,又似乎是在为着其他事而难过。

倒是那山猫,睁着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与她对视。

那还是一头小兽,瑶姬却从它眼中看到了奇怪的东西,竟似乎带了孺慕之意。

她从这样的眼神里惊醒过来。

“殿下可算是醒了,再不醒,陵光怕是要放火烧山了。”开口说话的是祝融,她见瑶姬眼神似乎还不是很清醒,便放轻了声音解释道:“殿下似是被梦魇住了,已昏睡了一天一夜,一直不能醒来。”

瑶姬坐起身来,抬手一摸脑门,竟是一手的虚汗。她想着方才梦中所见,心里一空,竟差点落下泪来。

瑶姬深吸一口气,眼珠一转扫视了一圈,只看到祝融一人,便道:“就你一人在此?”

祝融摸了摸鼻子道:“蚩尤他有事走开了。”

瑶姬便哼了一声道:“谁问他了。”

祝融便笑道:“那是臣想岔了。殿下一直不醒,小玉已经去请梦神了。”

瑶姬点了点头,偏头又问:“这一回我昏睡不醒,我师父他有说什么吗?”

祝融道:“太虚真人倒未说什么,只依着往常给殿下抓了药。”

正说着,赤松子便端了一碗药走了进来。

瑶姬如今见了她师父便格外乖巧,雨师还未说什么,她便接了药捏了鼻子一口灌下。她师父给她端药端的也已十分习惯,而她也早就练出一口闷下苦药的本事。当初在昆仑山的最后那段日子里,瑶姬每日喝的药比吃的饭喝的水都多,他们都已然习惯了这个相处模式。

“这是安神的药,殿下喝了药便好好休息,祝融你跟我出来,不要打搅殿下。”赤松子是长辈,如今神格虽同祝融相当,但直呼其名亦无不妥。

祝融看了瑶姬一眼,便道:“那臣先告退了。”

瑶姬本想同他再说几句,但看了看她师父的脸色,便也恹恹挥了挥手以示道别。

然而她这会儿可睡不着,心里头一直记挂着梦里所见到的景象,不由陷入深思。待闻听到外头的动静,不由便高声道:“谁?”

小玉打了帘子走了进来,躬身禀道:“奴婢去请了梦神来,殿下如今可方便梦神来瞧一瞧?”

瑶姬想了想,道:“请梦神进来吧。”

小玉挥手在瑶姬塌前设了屏风,方才出去请了梦神进来。

那梦神隔着屏风向瑶姬致礼,瑶姬忙道不敢,说了些场面话,方才问出心中疑惑:“小神这里有一事不解,还请梦神疑惑。我曾食用过冉遗鱼,按说不该再被梦魇所困,此番却还是着了道,这是为何?”

梦神想了想,才答道:“冉遗鱼虽有食之使人不为梦魇所困的奇效,但神女这回去了冥界,我方才进了此间似闻到一股淡淡的草木之息,若我料的不错,神女应是被赤箭所扰。”

瑶姬想了想,道:“我这一遭确实是看到了那彼岸花,可我并未触碰它。”

梦神叹道:“彼岸花的花香,便是不触碰也会沾惹上。那花香于一般人不过是寻常,若是……若是死过的人闻了,能唤起前生的记忆。”

死过的人,可不就是瑶姬嘛。那时她穿行在冥界那条开满彼岸花的山道上,裙裾之上怕是沾染了不少花香,也因而未过多久,她便沉入了梦中。

瑶姬点了点头,道:“多谢梦神指点,此事我知晓了。”

梦神踌躇片刻,又道:“彼岸花香气虽淡,其性却霸道的很。进入冥界的死者闻了便能梦见所有明晰的过往。”

瑶姬道:“原来如此。”她想起那山猫的眼睛,不由又问道:“我进了那梦里,在里面见到了一只山猫,那山猫似乎能看到我。它不过是我记忆的投射,真的能看到我吗?”

梦神回道:“小神担了司梦一职,知大多数人的梦都是虚妄。唯有三途河畔彼岸花召唤出的梦境,方是真实。因是真实,很容易便把梦主困于其中。神女所言能看到你的山猫,怕不是凡品。”

瑶姬沉默,若有所思。

梦神又道:“神女本就体弱,若常为梦魇所慑,更不利修行。冥界有个孟婆汤,可消彼岸花之侵扰。”

瑶姬笑了笑道:“我记下了,多谢梦神关心。”

话已至此,梦神便也稍稍叮嘱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瑶姬想了想梦中所见景象,复又想到那一声声瑶姬,便觉得脑袋都要裂开了。潜意识里她知道这样唤着她的人一定同她关系匪浅,然而她却一直未看清他的脸。

小玉进来时见到瑶姬捂着脑袋倒在榻上,蹙着眉闭着眼满脸是泪,实实在在吓了一跳。她自从跟着瑶姬以来,还从未见到过她这样。然而她还来不及说什么,身后宓妃快步上前,手中幻化出一只碧色小瓶,取了里头的水弹到瑶姬前额。

那水珠似乎让瑶姬清醒了不少,幽幽睁开眼睛,见了宓妃关切的眼神,虚弱地笑了笑道:“宓妃姐姐……”

“瑶姬,你现在好些了没?”宓妃坐在榻边,殷殷问道。

瑶姬道:“好一些了,不过是做了个梦。”

宓妃闻言却道:“你当我没做过梦吗?你这是被魇着了。”她见瑶姬神情低落,道:“我今日来,本想着跟你说个好消息,你却又病倒了。”

瑶姬笑道:“既是好消息,宓妃姐姐快些告诉我,说不准听了好消息,我便不药而愈了。”

宓妃担忧地看着她,考虑再三方道:“我先前把《洛书》借给了绣虎,《洛书》里全是些符文,我本就看不懂,他倒反而有些灵性,看过之后同我道《洛书》中藏了一半的天地奥秘。里头似乎提及了重塑神魂的方法。”

瑶姬眼睛亮了亮,道:“那另一半便是在《河图》之中。昔年青帝陛下自河图洛书中推演出无所不包的八卦,若绣虎仙君能破译《洛书》,想来《河图》亦不在话下。”

宓妃伸出手帮她顺了顺鬓发,继续道:“河图洛书包罗万象藏着天地奥义,他自然无法全部破解。只是若是拿到《河图》,便有办法找出重塑神魂的方法。”

《洛书》在洛神宓妃手上,而《河图》正是在河伯冯夷手上。冯夷其人,正是宓妃的正经夫婿。

宓妃带来了这样好的消息,瑶姬一时便振奋了精神,她拉着宓妃的手道:“多谢宓妃姐姐,这一回瑶姬永不会忘。若是刑天能复生,我便没什么遗憾了。”

蚩尤走到瑶姬门口,恰好听到这一句。虚弱的神女殷殷相谢,诉说着自己的心意。

宓妃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劝慰道:“你如今养好身体才是大事,《河图》我替你去拿。”

瑶姬忙道:“宓妃姐姐已经帮了我大忙了,此事自该我自己处理。”

宓妃笑道:“河图洛书本就是我成亲时我父皇赠予的礼物,我同他的婚姻如今名存实亡,我去要回《河图》,也算合情合理。”

瑶姬看着她,见她神情坚决,一时软了态度道:“这桩事却不能让宓妃姐姐一个人去做,你我一同去,互相照应,以策万全。”

这也是她最后的让步了,宓妃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

她二人说话的当口,小玉已出了门去给宓妃泡茶,她端了茶水看到站在门口的战神,忙低头道:“见过战神大人。”

小玉的这一声,惊醒了室内两位神女。

宓妃看着瑶姬笑了笑,道:“之前听小玉说养在你父皇药鼎里的那株千瓣莲又开了一支花,我正好去看看。你便好好休息,我等会儿再来看你。”

然后也不等瑶姬挽留,便整了整披帛从容走出此间。

到门口她见了蚩尤,不由露出笑意道:“劳蚩尤将军久等。”

蚩尤道:“神女客气。”

宓妃点了点头,便对着小玉道:“你带我去看看那千瓣莲。”

可怜小玉手上端着的茶盘里茶还热着,便被洛神催着去看莲花。

战神略略顿了顿,到底从了自己的心意旁人的好意,走进了瑶姬所居的卧房。

作者有话要说:文狸也出现了。

第63章

瑶姬纤细的身影映在绣着莲枝的屏风上, 隐隐绰绰,朦胧动人。

蚩尤走到一旁,支起窗屉, 顿时室内明朗开阔不少, 原来萦绕着的丝丝缕缕的清苦药味,也随着空气流通驱散了。

他绕过屏风,见到低了头的瑶姬, 开口问道:“殿下身体可好些了?”

瑶姬垂了眼睫道:“除了脑袋还有些疼之外,其他没什么大碍。”

她答了这一句, 便再无人开口。一时无话, 室内安静的过分,连风似乎都静止了。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 却又同时住了口。蚩尤笑了笑,道:“你先说。”

瑶姬抿了抿唇, 抬起眼睫问道:“我想问的是,在冥界时你说有话要同我说话, 你想说什么, 如今我在这里听你说。”

那时候, 他想同她开诚布公谈一谈, 然而到了此时,他却觉得还是待刑天之事了结再说。瑶姬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她努力了那么久亦只是为了等刑天复活, 如今她羸弱的身躯已再经不起旁的事物刺激, 若再论及其他,只会更加消耗她的心神。

“没什么,只是叫你不要担心,安心做你想做的事。”

瑶姬眉头一剔, 道:“什么意思?”

蚩尤道:“你先前不是担心玉帝不会同意你复活刑天吗?前几日我找了个机会,同玉帝就此事谈了一谈。他已答应了此事。”

瑶姬“哦”了一声,道:“他就没有阻拦?你怎么说服的他?”

蚩尤平淡道:“我答应他,过几日替他斩杀余下的三大凶兽。”

瑶姬眼睛豁然睁大,道:“这些凶兽如今都已销声匿迹,玉帝何以想要它们的命?且光是一个梼杌,就已经杀的如此吃力,你还要去杀剩下的三凶?”

蚩尤道:“玉帝在位,目前尚无功绩。他急着树立威望,想要做出些事迹来,故而便有了此事。而我吸收了梼杌的力量,如今要杀三凶的任何一只,都不需要像杀梼杌那般吃力。”

瑶姬

  • 作者:姑苏小桥
  • 分类:言情小说
  • 豆瓣:7.7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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