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瑶姬抖了抖唇:“可是……”

蚩尤笑了笑,道:“没什么可是的,想让刑天复活,不止是你的心愿,也是我的。”

瑶姬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道:“行吧,你总有你的道理。”她低眉敛目,问道:“方才你想说什么?”

蚩尤道:“你那时候做了梦,梦到了什么?”

瑶姬便苦笑道:“我梦到自己被困在了山林中,一直一直走不出来。”

蚩尤问道:“只是这些?”

瑶姬想着,若自己同旁人有前世的情缘,此事还是先别告诉蚩尤为好。

于是她便道:“暂时只有这些。”

蚩尤点了点头,看着她,道:“这个梦魇令殿下神魂不安,不利殿下的修为。昨日殿下沉入梦中醒不来,十分凶险。我来时正好遇上梦神,他提到一个法子,说是喝了冥界的孟婆汤,可解彼岸花之毒。”

瑶姬想了想,道:“不必了。若这真的是我从前的记忆,我断没有舍弃它的道理。”

哪怕它们带给她痛苦,给她如今的生活带来了些许不确定性,然而她自己知道,她是在意它们的。

蚩尤听了她这话,不知为何,心中反而有一丝庆幸。他已经选择了舍弃他们在一起的那段记忆,而幸好瑶姬自己还在坚持。他身体里掌管理智的那部分告诉他他的选择是对的,而掌管情感的那部分却暗自庆幸于瑶姬的态度。

若连她都选择舍弃,于那段记忆里的那两个人而言,未免太残忍了些。

蚩尤道:“可是你的身体……”

瑶姬道:“我的身体它听我的,我说了它没事它便没事。”

蚩尤叹道:“殿下这脾气,也不知今生还能不能改一改。”

瑶姬得意地笑了笑,道:“我这脾气今生怕是改不了了,还请你多担待一二。”

这话她说的气定神闲,听到蚩尤耳朵里,却格外衍生出一段绵长的气韵来。话里说着当下,其意却已延伸至未来。

蚩尤便也装模作样拱了拱手道:“往后也请殿下多多指教。”

瑶姬坐直了身体道:“我说的是真心话。之前种种,我有口不择言之处,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这是在为最近那次口不择言的自己道歉。瑶姬较真起来旁人真的是毫无办法,蚩尤便忍不住摸了摸她额发,道:“知道了,你不必纠结此事。”

然而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坚持,各人有各人在意的事,旁人是无从劝解的。瑶姬对那个口不择言的自己失望,也怕蚩尤对自己失望。然而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她自觉那处有错,故而便认真道了歉。

“殿下还是好好休息吧,被雨师知道我来扰你修养,怕是要来同我拼命。”蚩尤帮着瑶姬理了理鬓发,劝道。

瑶姬却拉着他的手道:“方才你站在外头,为何不出声?”

蚩尤答道:“见你和洛神正聊的投入,我也不便打扰。”

瑶姬问道:“你听到了我们说起河图洛书的事?”

蚩尤摸了摸鼻子,语焉不详道:“听到一些。”

瑶姬这回却不抓着这一点嘲讽他,她的心思放在了别处:“这一回是与天相争,你说我们能不能成功?”

刑天的神魂可是献祭于天,瑶姬想重塑他的神魂,可不是与天相争。

蚩尤诧异道:“你对刑天复生之事一直不曾有过迟疑,今日怎么如此患得患失起来。”

瑶姬蹙了眉道:“大概越接近成功,越害怕失败。”

蚩尤俯下身,摸了摸她的秀发,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同你一道。”

带着蚩尤这句话,瑶姬再一次沉入梦境时,心中多了几分踏实。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白雾再次在她身边弥漫时,瑶姬心里竟然多了抹名叫期待的心情。她从前一直以为身死之后神魂由巫山的灵芝温养,自做了那个梦,她才想到或许她那几缕残魂也曾在人间同人风花雪月过一阵。

怪不得凡间传她同人间的帝王有染,瑶姬心中颇有些别扭地想着,难不成真有其事?瑶姬心里既有害怕绯闻坐实的心虚,又有想了解更多内情的好奇。

这一回白雾把她带到了山涧之中。

山腹中有暗流,涓涓流向山下,瑶姬所处的这一段山势平缓,涧中山泉也流的十分从容,周遭草木深深,流水潺潺,很是幽静。

瑶姬左看看右看看正在辨别方向,却听到东边的灌木丛中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来不久,便见额头长角的火红猛兽自灌木丛中走了出来。

若不是它额头那长长的角上挂着一只水桶,瑶姬是要赞一声其风姿气势的。

它优雅地走到上游打了一桶水后,便又自原路返回。瑶姬在一旁从头到尾看着它,它竟似没见到这个大活人。

她皱起眉头,亦步亦趋跟在猛兽的身后。瑶姬已认出它是一头成年的狰,想来上一回见到的“瑶姬”骑着的便是它。

若跟着它,便能见到从前的那个自己吧。

如此想着,瑶姬跟的便越发紧了。反正它又看不到她,有一阵瑶姬走在它身边,看着因它走动时身上流动的皮毛,忍不住心痒伸出手想去摸一把,却想到那山猫可以蹭她的手背,那么她摸了它,它许也能感觉到。为了不节外生枝,便收回了手。

猛兽顶开简陋的柴扉,慢慢走了进去,瑶姬亦看到了那个自己。

白衣乌发的少女跪坐在蒲草编织的席子上,手里似乎在忙碌着什么。她的长发被编成一束长长的麻花辫,上头簪了兰花,虽打扮简单,却也多了些乡野趣致。

“你怎么那么容易受伤?你不是很能打吗?”少女低了头,一段雪白的脖颈露了出来,她嘴里叨叨个不停,尽是数落埋怨之词。

瑶姬心中十分惊诧,她不是喜欢干涉旁人的人,同亲近好友也往往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样不见外的数落,她是想都不曾想过的。

那一头传来的声音却懒洋洋的:“我受了伤,不正好显出你的心灵手巧秀外慧中来嘛。”

当真讨打!

果然彼时的那个瑶姬扔了手上拿着的棉团,冷笑道:“不敢当!我笨手笨脚得很,干不了细致活,你便流血流死算了!”

她是在为他处理伤口来着,可不愿听他的风凉话。

“好,那就让我流血流死算了。只是死之前我还有一个愿望,你让我亲一口。”

瑶姬当真要炸了,她怎么摊上这么一个臭流氓。

“美死你!把手伸过来!”她凶巴巴地说着,捡起方才扔了的棉团,用力压在伤口上。

“嘶!痛死了!谋杀亲夫吗?!”伤者大呼小叫起来。

“这点力道就让你叫成这样?你的英雄气概呢?”少女讽道,手上到底放轻了力道。然而她却并未反驳“谋杀亲夫”这等轻佻之言,瑶姬心里在扶额,那是的自己……竟然已经同人私定终身了。

“我可没有英雄气概,我只有英雄气短。”那人说着,趁着瑶姬专注手上的活,飞快地低头偷亲了一记。

“你!”瑶姬捂了被偷香的脸颊,哭笑不得。

“怎样?”伤者却还兀自得意洋洋。

“真是好不要脸!”瑶姬甩开手,从一旁的水桶里舀了清水,洗了洗手,洗完手就准备起身不干了。

“这就好了?”伤者似乎有些接受不了她这甩手掌柜的态度。

少女抬了下巴倨傲道:“你那么能折腾,你自己料理。本公主不奉陪了。”

瑶姬在旁听着,不自禁便笑了出来。原来她也曾有过这样畅快的日子,沦落山野,照样爱娇拿乔。

少女起身走开,那伤者便彻彻底底暴露在瑶姬的眼前。

方才她其实也是有机会上前去看他的真面目的,只是不知为何,她便站在门口,静静听着他们吵闹。

那样的气氛,她虽是个他们看不见的所在,但若贸然进入他们之间,就十分煞风景了。

而今她看到了伤者的脸,心中竟隐隐有尘埃落定之感。

竟然是他,也只能是他。

世上再也没有这样厚脸皮的人了,也再也没有这样同她对着干时时不忘打压她欺负她的人。

尚还十分年轻的战神低了头苦笑着自己替自己包扎,嘴里还嚷着:“哎呀,这个结不好打。我一只手使不上力。”

走出老远的少女顿了顿,又跺了跺脚,终还是忍不住折了回来,气呼呼帮他把结打死。

“我就知道你会心软。”他得意地说着。

瑶姬没好气道:“我父皇自小教我要怜悯弱小,锄强扶弱,你如今正弱着,我便谨遵父训扶一扶你。”

蚩尤见瑶姬斜眼看过来,便露了个大大的笑脸:“瑶姬殿下人美心善,能让我遇上,实在是我的福气。”

这样的话,似蜜糖里泡过,又在梅子酒里浸过一道,初入耳便觉甘甜,回味后还带了些清酸干脆。

少女板了脸,叱道:“油嘴滑舌!”

然而在他的笑脸之下到底是撑不了多久,噗嗤一声便笑开了。

那笑声在空气中清凌凌散开,瑶姬站在门口,隐隐有些羡慕。

那样美好的记忆,蚩尤却从来不曾同她提过,便是她自己隐隐约约想了起来,他也建议她喝了孟婆汤忘掉。

心中不是不难过的。

幸好,她想着,幸好她没有去喝那劳什子孟婆汤。

瑶姬醒来,正看到宓妃在给她打着扇,罗扇把飞虫驱散,却乍然看到了瑶姬睁开的眼睛里包着的一汪眼泪。

宓妃一愣,轻声细语道:“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瑶姬摇了摇头,她吸了吸鼻子道:“我做了个美梦。”

她一下子抱住了宓妃,她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必须得抱住些什么,拥有些什么。

宓妃被她的动作弄的一僵,复又放松了身体,笑道:“既做了美梦,不是该高兴吗?”

瑶姬道:“梦太美了,我喜极而泣。”

说着她便哇哇大哭起来。似孩童受了委屈,嚎啕不止,全然不是喜极而泣的模样。

第64章

龙雀进战神殿后殿时, 恰看到他师叔倚在树上喝酒。

“师叔!”他开心地一跃而起,坐到他师叔隔壁的枝干上,兴冲冲道:“师叔偷偷喝好酒, 居然不叫我!”

龙雀因嗜酒, 没少跟他师叔一块儿喝酒,故而今日见了蚩尤一个人喝着,便叫了起来。

蚩尤看了他一眼, 继续喝起自己的酒来,竟不理会他。

龙雀被无视了, 便觉得委屈, 待要继续说些什么,却见方才踏入后院的他师父仰着头对他道:“你师叔一个人喝的, 那叫闷酒。只怕他如今心里头烦得很,你可别再烦他了。”

龙雀转头看了看他师父一眼, 又看了看自己,道:“师叔有什么烦心事?”

他师叔又不用被师父逼着背法诀, 还有什么可以烦心的?

祝融笑道:“小孩家家懂什么?大人要操心的事可多了, 你赶紧下来, 别招你师叔烦。”

哼!一点都不好玩!龙雀心中腹诽, 便化作了鸟身飞了起来:“你们嫌我烦,我找漂亮姐姐玩去!”

声音未落,身影却已经不见了。

祝融心觉好笑, 抬头看着喝着酒的蚩尤, 却见蚩尤也正在看着他:“一个人喝酒越喝越闷,不如你来陪我喝。”

火神笑了笑,道:“也好。自上回打赌把十坛梨花白输给你后,我们也许久未在一起喝酒了。”

蚩尤道:“可不是。”

火神亦在梨树上选了个舒服的位子, 大大咧咧躺下喝了起来。

他连灌了三大口,才慢慢开了口问道:“你是在为殿下的身体担心?”

“也是也不是。”蚩尤食指敲打着酒坛,目光停留在虚空。

“怎么说?”祝融转头问道。

蚩尤喝了一口,方才道:“瑶姬因去了趟冥界沾了些赤箭的味道,竟梦到了从前凡间之事。”

祝融默了默,道:“就是你从来不肯说的在凡间的事?”说着顿了顿又接了一句:“那时候你欺负她了,你怕她想起来?”

蚩尤带回瑶姬的七魄后,却从未对他们说起过在凡间经历的种种。

蚩尤道:“……是。”

祝融以为他会反驳,见他答是,不由惊的张大了嘴巴:“你对殿下做了什么?”

蚩尤道:“我对她无礼。”

祝融舒了口气,道:“我还以为如何,在南庭时,你就对殿下无礼过了,陛下也未多说什么。”

然而蚩尤并未顺着这个调侃往下说,祝融心里便炸开了,道:“你对殿下无礼!你怎么个无礼法?”

“我们九黎族的求生禁术,同样需要牺牲当事者的一部分才能求生。有牺牲手的,牺牲腿的,也有牺牲容貌,牺牲眼睛的。我当时便起了个念头,想找出个万全之策,让瑶姬全须全尾地活下来。”

“什么万全之策?”他紧张地问道。

蚩尤闭了闭眼,才缓缓开口道:“便是想着若需要舍弃瑶姬身上的一部分,为什么不能是外来的一部分呢?假若瑶姬怀了身孕,届时便可献祭腹中胎儿,得以保全母体。”

“你!”祝融手上神力不受控,酒坛应声而裂,酒水撒了一地,酒香却浮于尘土。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火神气的要炸开,他旁边的梨花似受不住火神之怒,娇嫩的花瓣瞬间被火烧灼成了灰,被风一吹,便四散于虚无。

以瑶姬殿下的身份与南庭当时的境况,若有了子嗣该多么金贵,怎可以轻易牺牲。

“当然此事未成,那不过是我的想法。但我的想法被瑶姬知道了,她同我决裂,骂我是邪魔,说宁愿永不复生,只在凡间当个山精野怪,进入冥界的轮回。”蚩尤的声音淡淡,夹杂着一地酒香,芬芳醉人。

祝融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他当然知道瑶姬最终还是复生了。

蚩尤缓缓道:“接下来的事你也知道,瑶姬魂魄分离,三界爆发了大水,北方的玄武家族都控制不住这样的大水。瑶姬掌了水灵,水灵未弃她而去,她的命便由不得她自己选。”

祝融良久才道:“怪不得。”

怪不得复活殿下的时候蚩尤舍去了她关于凡间的那部分记忆。

“她答应活下去,却说要以同我之间的记忆作为祭品。记忆是神魂的一部分,瑶姬关于我的记忆太多太零散,若全部舍去,留出的空白她需要自己填补,实在耗费心力,且弄的不好会堕入现实同虚幻的缝隙,失去神智。故而我只舍去了她同我在凡间的那部分记忆,那段记忆相对集中,便是全部消去也好遮掩。当然,这也是我的私心。”

他总归要为他们的日后留下一些余地。

当初是瑶姬自己选择放弃关于他的所有记忆,而如今又是瑶姬她自己,坚持不解彼岸花之毒。

年少的瑶姬多么决绝,她毕竟是一怒提剑下东海屠龙的性子,一旦通过那可窥探人心进入旁人灵识的山猫知道了他的想法,随即厌恶了他,更选择了那样激烈的决裂。

祝融其实一直好奇当初在凡间发生了什么,然而蚩尤一直对此讳莫如深,只说在凡间找到了瑶姬,经了些坎坷把她带了回来。那时候瑶姬三魂七魄融合才是头等大事,故而他这样说他也就这么接受了。如今蚩尤坦诚告之,他倒反而觉得宁愿之前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我问你,此次去冥界,你有没有想过瑶姬殿下或许会通过彼岸花想起一些旧事?”良久,火神才问起。

“关于此事,我是想到过这个可能的。但也只是可能。谁都不知道彼岸花对死过一次的神族是否有同样的效用。”

火神叹了口气,道:“我原以为你是不信天意的人,未成想有一日会选择听天由命。”

蚩尤垂了眸子,看着手上的酒坛,道:“我不是信天,我是信瑶姬。”

“既然相信殿下,那你为何还在这里喝闷酒?”

蚩尤不答,只是又仰头喝了一口酒。

他只是想起了瑶姬放弃他时的眼神,她下决定不过一瞬,眼神从最初的惊痛和失望转为最后的厌恶,却也不过须臾。

他想他是永远忘不了她那个眼神的。这件事亦成了他心中的隐痛,轻易不再想起。

瑶姬这样决绝,他也十分生气。一个在他脑中尚不成熟的想法,他还未做什么,却被她判了死刑。

连秋后问斩都没有,当场行刑。

是以在瑶姬说出难听话的时候,他亦心头火起,盛怒之下把那刻在玉璧上的婚书用金灵之力毁去。

彼时的他们尚还十分年轻,正是一怒拔剑的年纪,也因此容易冲动,做下后悔之事。

祝融看着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不说瑶姬殿下,单说你自己。你想不想她想起所有的往事?”

蚩尤看了看开在面前的一簇梨花,伸出手摸了摸道:“我想。但不是现在。”

刑天之事已在眼前,瑶姬再不能被其他事分心了。

祝融大致能理解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道:“这才是我认识的战神,从来不逃避问题。若因了当初的决裂而希望殿下永不记起此事,我便真要看不起你了。”

因痛苦而连美好一起舍弃,便是懦弱之人,不值得怜悯。

战神自失一笑,再不多言。

却说龙雀飞去找瑶姬,却见她也在喝酒。

瑶姬身体不好,喝的是果酒。说起来惭愧,自宓妃怀里哭了一场后,瑶姬便让酒神仪狄弄来了许多果酒,一个人在那里自斟自饮。

她如今正在伤怀那段山林之中的年少初恋。

自记起那人是蚩尤,瑶姬便觉十分委屈。她一直觉得自己同蚩尤之间,不说是她占上风,也该是打了平手,然而在那个梦里,她看到被蚩尤吃的死死的自己,便觉十分不平。

瑶姬感情经历实在简单,却也有些少女难得的矫情。

她越发怜惜从前的自己,怜惜记忆里那个跺脚折返的山鬼。已是如此迁就,却还是教他舍弃。

他竟从来不曾与她说过这段旧事。

心中伤感,便有了这番借酒浇愁。

龙雀看了直道神奇:“今日是什么好日子?怎么师叔与姐姐你都一个人喝闷酒?”

瑶姬抬起眼眸看了它,口中说道:“你师叔是个坏东西!”

龙雀便跳起来维护他师叔的声誉:“师叔他不是个东西!他是神,战神!”

瑶姬听了前半句,点头道:“对,你师叔不是个东西!”

龙雀虽觉得她重复的他说的这句话没什么问题,但总觉被她这么一说,怪怪的。

却也管不了这些,他拿起瑶姬脚边的一坛酒,喝了一口,便道:“这酒太甜了,一点都不好喝。”

瑶姬却摇摇头道:“哪里甜了,明明是酸的。”

她心里酸,便觉喝的酒也是酸的。

龙雀龇了龇牙,道:“怎么大家心里都有烦恼吗?我以为大人是没有烦恼的。”

瑶姬把脑袋搁在双臂之间,道:“大人的烦恼比小孩子多很多,你如今正是最没心没肺的年纪,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龙雀便与她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开了,瑶姬今日话多,实在是因为喝了酒,心里又憋了事,遇上什么都不懂的龙雀,倒反而能多说几句。

待龙雀滔滔不绝说完自己从前干过的一桩被他爹吊着打的大事后,却见瑶姬已经双目闭起,似睡着了。

正要推她,却被旁边伸过来的一只手拿住。

是他师叔。他师叔轻声对他道:“你先回去。”

龙雀本来想缠着他师叔留下来,但一看他师叔那个说一不二的神情,便撅了嘴离开。

瑶姬的头枕在双壁之间,秀发如最好的绸缎般柔顺垂下,恰到好处擦过他的手指。

“耍弄我很有趣吗?”

她眼睛依旧闭着,那话却就响在耳边。

蚩尤道:“没有。”

他的话突兀地消失在面前的空气里,得不来半丝回应。瑶姬似乎真的睡着了,久久不言。

蚩尤抱起她,正准备把她抱回她平常休息的榻上,却听到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讨厌你。”

平铺直叙,仿佛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蚩尤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知道了。”

只这四个字,当真算是反应平平。

瑶姬很想质问他,他知道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然而她的眼皮重的很,实在没有力气再睁开眼同他吵。

他知道个屁!

她讨厌他,同她爱他,并行不悖。少女情怀总是诗,却也无端衍生出无数的苦恼来。她从前不知道自己还是这般多愁善感之人,今次也是领教了情之一字的滋味。

公主殿下在心里骂了一声,便沉沉睡去。

第65章

宓妃再次见到瑶姬, 却见她站在洛水之上,碧色衣衫被洛水上头的风吹的猎猎作响,她冲着她笑。

前一日她还在她怀里哭的厉害, 如今笑着, 洛神却想起她那时哭的景象来。宓妃倒也不多问,只是到底要感慨瑶姬也是到了经一番情伤的年纪。

其实瑶姬在神族里头年纪不算小了,奈何她死过一回, 仔细算算,在世只怕不足千年, 若以此论, 真是顶顶生嫩的神女。

这一回经了些情|事,也算是历练了一些。只是哭过醉过之后, 却到底还是收拾好自己,先把眼前头等大事完成。

这回是她二人相约去黄河向河神讨《河图》一观。

洛神同河神是正经夫妻, 如今分居两地不相往来,贸然上门也引得许多水族嚼舌根。瑶姬心中十分不安, 宓妃却道她同冯夷本也该有个了断, 趁着这个机会, 刚好了结此事。

瑶姬掌水灵而宓妃亦是洛水之神, 故而这一回去会河神走的亦是水路。

黄河乃九州有名的长河,洛水、汾水、渭水、泾水几大水脉奔波千里后都流入黄河,后由黄河入东海。

瑶姬同宓妃相携而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黄河。

她们来的却也是巧, 正遇上凡人献女祭河神。上古时那场涉及三界众生的水灾于所有人都是一场浩劫,力量弱小的凡人更是深受其害,黄河作为一条有名的长河,河域周围凡人密集, 大水爆发淹死了许许多多生灵,故而上古至今都有祭河神的习惯。黄河水神冯夷脾气暴躁又偏爱女色,凡人便想出献美女祭河神的法子,当然名头好听一些,叫帮河神娶媳妇。

那凡人女子穿着大红色衣衫,被绑在铺着当季花卉的木筏子上,头上盖着红色的盖头,木筏随流而下,等着河神来迎他的新娘。

说是迎新娘,不过是黄河之水湍急,把木筏掀翻,新娘入了水,便当是仪式成了。

这一回这个女子甫一入水便觉身上捆缚住自己的绳子已不知不觉松开,她长在黄河之畔,自小就知这祭河神的仪式,便偷偷学了凫水,本来已经绝望,却见自己运气这般好,手脚方得了自由,便大力划了起来,以期摆脱沉入河底当河神新娘的命运。

然而她快要浮出水面时,底下似有一股潜流拖着她把她往下拉。

瑶姬和宓妃互相看了一眼,脸色一变,纷纷追了下去。

方才瑶姬弄断了她的绳子,是想用轻巧的手段助她脱身。她本可以在此显神迹,但这里到底不是巫山,今次过来也想着能好好说话就好好说话,故而采取了迂回的方式。未成想河伯居然如此蛮横,竟用暗流把那凡人又拖向河底。

瑶姬飞快向前掠去,想着赶在冯夷之前截住那凡人,她抖开九婴鞭,向前一甩,九婴鞭分开河水,卷住了那女子的腰身,瑶姬往回一拉,却见那股潜流亦卷着那女子的双脚,两股力道都非凡力,瑶姬顾着那女子的肉体凡身,到底不敢强来。

她这也是一时着急忘了看家的本事,她掌的是水灵,世间万水莫不能御,何必用蛮力。如此心随意转,那潜流受瑶姬操控,松开了对那凡人的桎梏。

这当口宓妃亦给那凡人用了避水诀,唯恐她淹死在河中。

如此那女子总算被她二人护在了身后。

与此同时,两列虾兵持了剑戟声势浩大地涌了出来,随后轻袍缓带的黄河水神冯夷方才施施然走了出来。

河□□声不怎么样,但瑶姬看着出来的是位锦衣年轻人,面容英俊,实在不像是传闻里那个脾气暴躁的神仙。

他的目光在两位殊色神女面上一扫,冷然一笑道:“今日是什么样的好日子,竟然见了两位神女下凡尘,来了我这小庙。”

瑶姬本不欲同他在剑戟相向的不友好气氛中对话,但现在形势如此,便也浮了个笑容,道:“我同宓妃姐姐今日有要事来府上拜访,不想到了贵府门口,正见到这女子的筏子翻了,便顺手拉了她一把。”

她闭口不提凡人献美女的事,直把这事说成了见了落水之人随手行善,便也是为了双方说话留了余地。

未成想那冯夷却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角色,他看了瑶姬身后的红衣女子,轻佻一笑道:“她便是今年进献的美人?倒算是有几分颜色,但站在两位神女面前,当真是萤火比之明月,失色不少。”

他这番言辞,是把瑶姬和宓妃一同调戏了,宓妃同他是夫妻自不必说,瑶姬作为一个未婚少女,又是公主之尊,这番言语当真十分冒犯。若是被炎帝臣属听到了,怕是要同他干架。

瑶姬脸色一变,一直安静着的宓妃开了口道:“冯夷,多年未见,你依旧这副模样。”

冯夷笑道:“这样是哪样?还请洛神指教。”

宓妃道:“依旧这样没品。”

冯夷便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我再没品,也做不出跟野男人私奔到凡间还被抛弃这样丢脸的事。”

这当真是打蛇打七寸,宓妃却脸色未变,淡然道:“你我既然互相看不上,婚姻便不作数罢。你我和离,恩怨一笔勾销。”

冯夷嘴角一牵,道:“洛神在外做了丢脸之事,闹的三界皆知,按说也该是我休了你,哪有和离一说。”

宓妃道:“黄河水神年年做新郎,如今这里又有一位新夫人,你我半斤八两,和离彼此都体面一些,往后也自由一些。”

冯夷笑了道:“原来我的存在还会让洛神觉得不自由,当真十分荣幸。我还以为洛神已忘记了自己是有夫之妇。”

瑶姬见他们当着一众虾兵的面就直奔主题谈起了婚变和离之事,便觉自己立场尴尬。然而她作为宓妃的闺中好友,这样的场合也该起到此等身份相配的作用,故而她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我们救下的这女子,听说本是你的新娘。你今日竟然娶妻,我宓妃姐姐自当不能再同你做夫妻。”

冯夷回了一句道:“我竟不知巫山神女也这么爱管旁人家务事。”

瑶姬微微一笑,道:“若是寻常家务事,请我管我也懒得理。然而宓妃姐姐的家务事,我偏要管一管。”

她直接言明要管这桩事,冯夷便道:“你方才说我今日娶妻,你看我这水府可有半分办喜事的样子?”

莫说这水府没有半分喜气,便是冯夷的衣饰也是寻常,瑶姬便道:“新娘都到了门口了,河神莫非还要狡辩不成?”

冯夷瞧了那女子一眼道:“那是他们献上来的,可不是我自己想要的。”

瑶姬想起方才那股暗流,乘胜追击道:“河神话说的好听,那方才那暗流拖着人家姑娘到河底是怎么回事?”

冯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她若浮出水面,你猜会怎样?那些愚昧的凡人只会以为是河神不满,只怕要斩了她来祭我。”

那躲在瑶姬身后的凡人低着头,倒也不反驳。

瑶姬愣了愣,她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宓妃却接道:“于是你就把她拖到河底,当你的女人?”

冯夷看了看她,道:“当我的女人有什么不好?吃穿不愁,给她服用避水珠,以后水中也可自由行走。比当凡人被人打死强多了。”

瑶姬

  • 作者:姑苏小桥
  • 分类:言情小说
  • 豆瓣:9.8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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