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如今她干出私下凡尘的壮举来,还被玉帝王母发现了,瑶姬脑子里便想起了当初那个坐了一回凤凰就开心不已的少女。

龙雀把他们带到了瑶台时,却见那天兵天将正拿了萦纡,玉帝王母端坐一旁,萦纡的其他姐妹跟在后面,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

“七仙女罔顾天规私下凡尘,可知罪?”西王母严声说道。

萦纡跪在下面,咬了牙道:“小仙知罪。”

大仙女见她一口认罪,连辩都不辩一句,不由出列道:“七妹她少不更事,定是被人教唆,还请娘娘明察!”

果真不过片刻,又有天兵捉回来一个小仙娥。

王母便问道这又是何人,那小仙娥颤巍巍道自己名叫张巧嘴,本是凡间女子,为张家婢女,跟随张家的小姐们飞升到了天庭,如今在天宫里是最低阶的仙娥。

想来大仙女说的唆使之人,便是眼前这叫张巧嘴的小仙娥。

瑶姬却记起有一回在瑶台看到萦纡在望着人间,萦纡她怕是自己想要下凡的。

她总觉得,她在天宫,一直落落寡欢,她本就来自凡间,只怕确实是思凡的。

然而思凡,又当得如何大过。

瑶姬记起前一日过的那个花灯节,便觉得神仙思凡,实在是情有可原。

第72章

萦纡这一回算是载在她爹弄出来的那套天规上头了。

西王母见玉帝沉着脸不开口, 便自己开口审问了:“好好的天庭仙子不待在天宫里,却下了凡尘,到底所为何事?”

张巧嘴便道:“奴婢贪玩, 因在天宫觉得闷得慌, 人间又恰好在过花灯节,便同小姐一起去人间透透气顺便过了节。”

天宫如何闷的慌?还不是玉帝登位之后降下了严苛的天条,让整个天庭失了活力。然而这话由他家中婢女提出来, 当真有意思得很。

一时无人说话,连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瑶姬便轻笑了一声道:“凡间的花灯节确实办的十分盛大, 我昨日也去赶了一趟热闹。陛下、娘娘, 这原也不是什么大的罪过。两位仙子本就来自凡间,难得下一趟凡, 也情有可原。”

瑶姬被封为巫山神女,本就是可以在下界自由走动的神仙, 故而她去了人间过节,与天规无碍。而七仙女和张巧嘴是天庭仙娥, 不是奉旨, 轻易是不得下凡的。

萦纡似乎想不到会有除了她六个姐姐以外的人替她说话, 抬了双泪眼看着瑶姬, 有些惊讶有些呆傻。

西王母看了瑶姬一眼,瑶姬却还盈盈笑着。

萦纡的几个姐姐亦出列盈盈跪下,齐齐道:“念在七妹她们年纪小不懂事, 还请陛下娘娘从轻发落。”

瑶姬原以为此事应到此为止了, 两个小姑娘不过是下了一趟凡赶了回热闹,哪里需要这样的阵势。

却见西王母淡淡道:“若只是贪玩下凡这等小事,自可以从轻发落。”

瑶姬一听这话,眉头已是皱起。

却见西王母挥袖显出一面大镜子, 正是天宫里的一件宝物,叫做窥尘镜,顾名思义,那里头可照见凡尘诸事。

现如今,那镜子里头映照着的,便是那日凡间万家灯火的盛景。

然而偏偏,萦纡却并不往热闹处走去,她踽踽独行,来到一处贫苦人家,从容穿墙而过,却见那户人家里头亦十分破落,只有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兢兢业业织着布。

凡间有一句话叫做男耕女织,便是说男人耕田女人织布,还少有见到男子亲自织布的。只见萦纡走到他面前,定定看了会儿,施了法术让他晕了过去,自己却拔了头上簪子,随意在周遭一点,便有织好的锦缎垒在那处。

她做完这些,又呆呆看了书生半饷,才复又穿墙而过,去寻在城里猜灯谜的张巧嘴。却在半路,就遇上了来捉拿她的天兵天将。

而画面一闪,却是张巧嘴向一个调戏她的二世祖小惩大诫,把那登徒子打落进河中,闹的那河上的灯火都荡漾进了万千的波折里。

“你们随意向凡人施法,可知罪?”

西王母此话一说,旁人再不好求情。神仙对凡人施法,这是大忌讳。

最初的人族,便是上古先民,因是神族亲手所创,躯壳里被注入了天地至纯灵气,便也都带些灵力法术,有些强者,修炼得法便可飞升成神仙,故而那时候还没有不可对凡人施法的规矩。然而在十多万年人类一次又一次的繁衍轮回之中,这些灵力被分薄消磨殆尽,到后来,大多数凡人便都是□□凡胎灵力全无,两者之间天差地别,为了保护凡人,神仙便被禁止向凡人施法。

二女跪着,俱都低了头。

西王母起身道:“两位仙子出手,却因此改变了凡人的命格。此事我也有过,陛下把七仙女交给我,我却没有尽到管教的责任,本宫便也在此向天请罪。”

瑶姬蹙眉,此事现在已不是一个两个仙子私下凡尘这么简单了。若是私自改动凡人命数,这是要受雷刑的大罪。

王母已把这话说到了这里,张百忍再不好沉默。他严声道:“你二人罔顾天规私下凡尘妄向凡人施法,犯下大罪,若从轻发落了你们,天威何存?”

说罢,他又对西王母道:“小七还是朕的女儿,朕没有教好,如何算得上是娘娘的过错。”他说着转头看向七仙女,叹道:“萦纡,你太让阿爹失望了……”

“阿爹……”萦纡被话里的悲痛震住,心里害怕,不由带了哭腔。

她忽然觉得她也许是失去了她的阿爹。她之所以思凡,便是因为觉得在天宫太寂寞了,每个人都冷冰冰的,她的姐姐们也各有各的事要忙,她的阿爹更是忙的没空理会她。她时常觉得自己似乎成了天地的弃儿一般。

如此便不可避免地想念从前的日子。于是她便时常在天上偷窥人间的生活,她看着从前自己生活过的土地旧人都已作古,他们的后代却繁衍不息。便特特留意了从前邻居家的后人,见多了心软,时有帮衬一番。

她本就是爱玩闹的年纪,因了张百忍的际遇而飞升成仙,但她心里头还是个活泛的少女,自当不了心静如水的神仙。

今日她阿爹要拿她的错处立天地的正道,她心里想着,自己一生际遇皆是父亲所赐,他便是要杀她,她也只有从命。

萦纡闭了眼,泪水划过脸颊。

瑶姬看着这一切,只觉得萦纡可怜。她阿爹当初可从来舍不得这样对她,拿自己的女儿立威,像什么样子。

为君为父,他都是她最信赖的倚仗。

她便看向西王母道:“娘娘……”

还未说什么,西王母便抬了手止住她的话,道:“天规便是天规,七仙女到底是玉帝的女儿,我便回避一二,此事由陛下裁定吧。”

说着又看住瑶姬道:“瑶姬,你今日来的正好,我有话要同你说,你随我过来。”

瑶姬见西王母难得在众仙面前叫住自己,便只得道:“是。”

她跟在王母身后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跪着的两名仙子,心中便是一沉。

蚩尤看向她,微微摇了摇头。

瑶姬便转身跟着王母离去。

到了斗牛宫,西王母挥退众人,只留下瑶姬一个,她仔细看着瑶姬,道:“你可是觉得我不近人情?”

天不怕地不怕的巫山神女忙道:“瑶姬不敢。”

西王母笑了笑,理了理她的发道:“这天规是玉帝主张定下的,里头关节,你也知道一些。我若拦着他不让他处置女儿,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瑶姬想了想,道:“然而娘娘之前说,天规可不必放在眼里……”

西王母看了看她,笑道:“你若说你同蚩尤之事,你们两人,本就是天作之合,天规与你们无碍。”

瑶姬定神道:“娘娘,你应知道我的意思,天规与我是否有碍,都阻止不了我要做的事。难道我们不是天作之合,天规就能妨碍我们?我是否动情,同谁在一起,这些事只我自己能做决定,旁的条条框框可管不到我。”

在上古时期,神族之间互相看对眼了便在一起,看不惯了便分开,这样的事是寻常。后来昊天大帝在位期间,天庭威严渐渐立了起来,便也立了寥寥几个天条束缚自由散漫的上古神族。到了张百忍继位,为了巩固天庭威严平衡上古旧神和得道新神之间的力量,生生弄出了一箩筐的天规。

瑶姬当初,便是亲眼看着新天条降下来的。

她抬头看着西王母道:“七仙女思凡,娘娘应是第一个发现的人,然而到了今日才东窗事发,瑶姬大胆猜测一句,娘娘是为了逼玉帝废除这定下的天规才等到这一日的?”

她这话说的,其实已算得上僭越。然而她跟西王母到底存了母女之义,若算作是母女间的私房话,倒也无不可。

西王母迎视着瑶姬的目光,淡淡一笑道:“瑶姬,你确实敏锐聪慧。但是看了今日的情形,你也该知道,以七仙女之事是逼不了玉帝撤回新天条的。你若以为本宫会用不够重的筹码做没有结果的事,便是想错本宫了。”

瑶姬要说什么,却被西王母止住,她道:“你要知道,这天规其实针对的是那些未斩尽三尸看透八苦却位列仙班的神仙,然而却不止是上古神族未经历这些,便是那飞升的玉帝一家,也未有坚定的道心。今日之事,不过是把这个事实摆在了人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玉帝做事也要靠着家族的帮衬,今日玉帝不念凡间旧情,他日父女离心,主仆离德之事便是寻常。”

西王母在其位,自然有她自己的考量。

瑶姬却退回一步,道:“娘娘,我知晓你的意思,然而萦纡实在可怜。她本就是凡人,懵懵懂懂上了天庭,又因适应不了天庭的威压而偷偷下凡,便因此算作是犯了大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却从未有人问过鸡犬,愿不愿意上天。”

西王母定定看着她,良久才叹道:“瑶姬,你当真心软。”

瑶姬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可怜她。”

西王母看着她道:“你像你父皇,有慈悲心。”

瑶姬盈盈拜下:“娘娘亦是有慈悲心,不然不会同我说那样多。”

西王母笑了笑道:“我是司掌刑法的神,断不可有慈悲之心,否则,三界怕是要乱。”

瑶姬道:“娘娘以霹雳手段显慈悲心肠,为了三界秩序各方力量的平衡费尽心力,此为大胸怀,非旁人可比。”

她这话说的好听,然而西王母听了也只是笑了笑,再不多说什么。

然而确实是西王母的话让瑶姬明白,对待萦纡,本就不该拿神仙的标准来要求她。

因为她本就是个凡人,有一颗凡心,是天道改变了她的命运,如今又要强行改变她的心。

要论错误,萦纡无论如何都算不得是罪魁祸首。

于是那一日,所有人都见到巫山神女走到两名待罪的仙子面前,在雷刑降下之前,悄悄问了两位仙子一句话。

两个小姑娘互相看了一眼,无声点了点头。

便见瑶姬当着众神之面对玉帝道:“两位仙子固然有错,但有一人却错在她们前头,若只罚她们不罚先前犯错的人,瑶姬不服。”

在场诸神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巫山神女这一回又要整什么幺蛾子。一旁太白金星高声道:“巫山神女,你御前失仪,可是知罪?”

“容小神把话说完,再降罪不迟。”瑶姬目光逡巡一圈,朗然说道。

太白金星待要说什么,却见玉帝沉着脸,道:“让她说下去。”

瑶姬笑了笑,清凌凌的声音传至在座每一个神仙的耳中:“当日,陛下受命于天成为天帝,这是三界一大盛事。然而陛下家中生灵,不拘人畜,全部飞升成仙。这两位仙子,一为陛下之女,一为陛下家婢,她二位原就为凡人,是天庭不经过问强征了她们为仙,她们自然有一颗凡心,自然心系凡间。若要怪罪,也该先怪罪天道不仁,才有了一系列错误,又如何只单单怪罪于她们不遵天规?”

巫山神女这番话说的,当真石破天惊,众神听了皆是寂寂。

她说天道不仁,那几乎等于直言玉帝不仁,不足以胜任三界之主的位子。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说的人大义凛然,听的人却是心惊肉跳。

玉帝面沉如水,目光沉沉看着她,道:“她二人成仙,此乃天命。”

瑶姬便笑了笑,抬眸回道:“那两名凡人受了她们的法术,又如何不是天命?”

“大胆!”玉帝闻此勃然大怒,大声喝道。

张百忍看着面前盈盈站着的巫山神女,便觉西王母这次的以退为进当真十分高明。她什么都不必做,自有这有着高贵血统和一腔意气的神女甘当马前卒,说一些旁人不敢说的话,生生把那时他飞升之时的遗留问题摆到了台面上。

甚至于他颁下的天规,也遭到了严重的挑战。

而把这一切递到她手上的,甚至亲自挑战他的规则的,是他的女儿。当初以为的助力以为的亲缘牵绊,如今成了他统治三界的障碍。

作者有话要说:未成年少女的辩护律师姜瑶姬女士找到了辩护方向。

第73章

“你盯着我看什么?”瑶姬问道。

蚩尤笑了笑, 道:“看你牙尖嘴利。”

瑶姬便挑眉问道:“那你怕了吗?”

蚩尤便得意道:“我又不是没有领教过,有什么可怕的。”

瑶姬笑了笑,似又想起了什么蹙眉道:“说起来剔除仙骨, 应该十分痛。”

蚩尤斜了她一眼, 道:“你想的倒是挺多。七仙女造化至此,终有此劫。想再多,也于事无补。你也尽足了人事, 问心无愧就好。”

瑶姬点了点头,道:“此事有这样的结果, 我是其次, 最紧要的还是萦纡自己。”

蚩尤似乎想到了什么,笑道:“说起来这桩事里的每一个, 都叫人始料未及,刮目相看。”

却说那一日瑶姬在众神面前大放厥词指责天道不公, 一时众神寂寂,连空气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一般。

瑶姬却朗声道:“瑶姬自幼承庭训, 我父皇教我要怜悯众生, 见不平则鸣。今日见了不公的事, 便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还请陛下降罪。”

她明明白白说这是不公,又说让玉帝降罪。当真欺人太甚!玉帝若真照做了,依着她话中之意, 倒反而坐实了昏君的名头。

关键是她这话说的如此敞亮直白, 生生戳中了张百忍的痛处,或者说那是他一直忽视却一直存在的问题。

此时他玉帝的处境当真十分尴尬。不说当初他飞升之时带了家眷这笔陈年旧账,便是那些因了他的际遇而飞升的家人并不是真正与他同心同德。

而如今,这些都明明白白的示于众神面前, 倒叫玉帝颜面尽失。

萦纡猛然间忽然发现她成了她阿爹的污点,她令他蒙羞,不由捂住了嘴巴。

张百忍的目光落在阶下幼女的身影之上,见她双目中蓄着泪水。望过来的眼神既惊恐又自责,不由心下一软。

他的小女儿在天庭落落寡欢,他却一直不知道她的感受,不曾真正关心过她,如此才有今日这般局面。

为君为父,他都未带给她想要的东西,他甚至不曾问过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蛮横地改变了她的命运,并且要求她摒弃感情,按照他订下的规则行事。

眼前的局面,萦纡终成了刺向他的一柄利器。若他赦免了她,他作为天帝的威严将荡然无存,若他依天条降罪,不但伤了骨肉情分,让其他随他一道上天庭的家眷心寒,便是那巫山神女明明白白说的天道不公,他难道当真要认下这些罪吗?

张百忍若再狠心一些,做一个真正的铁血君主,那父女之情他便也不会放在心上,而他偏偏是个半路出家的天帝,又偏偏不是不爱小女儿,这一刻便体味到了作为君父的狼狈。

那份狼狈那么明显,以至于带了些恼羞成怒的意味,竟让他在这一刻失了态。

而先前西王母摆明了立场不过问这件事,此事的裁决权便完完全全在玉帝的手上,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便当真是需要玉帝圣心□□了。

小女儿的泪眼就在他面前,她看着她已为天帝的父亲,想到他的难处,心中一横,便磕头拜下道:“是小仙知天规而不守天规,还请陛下严惩。”

在最后一刻她并未完全背弃她的父亲,她到底体恤他,甘心情缘成全他的声名。

瑶姬转身看着她,见她眼神坚定便是心中一凛,想来她心中已是有了决断。她恳切的说着“请陛下严惩”,这一刻便没有父女,只剩君臣。却要以父女之情,成全君臣之名,以她自己的命运成全天帝的英名和天庭的威严。

张百忍迎着小女儿平复下来平静坦然的眼神,心中一叹道:“天庭仙子私下凡尘并妄施法术,犯下大罪。因凡心未定,道心不坚,忝列仙班,未有建树,今剔去仙骨,贬下凡尘,受六道轮回之苦。”

贬落凡尘是对神仙最为严厉的惩罚,累世修行毁于一旦不说,往后还要受六道轮回之苦,为神为仙者,大都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被剥夺作为神仙的一切。但这对此时的萦纡来说,这未尝不是最好的结果。

她便想起方才,巫山神女悄声问她:“可愿下凡当回凡人?”

她点了头,原来结局应在此处。

到底在最后,为父者亦以君之名成全女儿的凡心和尘缘。

到后来旁人再说起这桩事,便是玉帝的小女儿因思凡触犯了天条,本应受九道雷刑,却因巫山神女殿前问责于天,累其被贬下凡,受六道轮回之苦。

这就让许多神仙想起上回的瑶池蟠桃宴,这巫山神女似乎同七仙女略有些龃龉,原是应在此处。

这神女,当真得罪不起啊。那些看热闹听热闹的神仙这样想着。

旁人如何想,瑶姬管不着,她因了那几句大逆不道的话,被西王母小惩大诫,禁足巫山一个月,每日里叫她师傅来同她讲学,教她做神仙的道理。

说起来赤松子当年为南庭帝师,却只教两位公主御水之术,她们的学问,都是炎帝亲自教的。如今炎帝已不在,这教化顽石的重责便落到太虚真人赤松子这个担了师徒名分的神仙身上。

太虚真人为这个弟子,不可谓不操碎了心。

瑶姬作为其劣徒,为了她师父的几分面子,便窝在巫山安静如鹌鹑,每日抄写经书,修身养性。

因被禁足,故而也未送萦纡最后一程。

瑶姬出不了巫山,旁人却可以从巫山来探她。说起来探她的神仙新老相识都轮了一遍,今日却才见到最该早早出现却姗姗来迟的战神。

而蚩尤一来什么也不说,只目不转睛盯着瑶姬看,如此才惹的瑶姬先沉不住气开了口。

瑶姬听他说“这桩事里的每一个,都叫人始料未及,刮目相看”,便道:“不过是其情未泯而已。”

战神便意有所指道:“你倒是对玉帝的女儿很关心。怎么也不关心关心我近日去了哪里?”

瑶姬瞟了他一眼,道:“我不过爱管闲事罢了。再说你去了哪里,关我什么事,我偏不问。”

战神便道:“旁的闲人你倒是操心不少,怎么到了我这里,爱管闲事的瑶姬殿下却不屑一顾了?”

瑶姬笑道:“我爱管闲人的闲事,你可算不得是什么旁的闲人?”

战神就好奇问道:“哦?那你说我是你的什么人?”

瑶姬道:“你,你是讨债鬼罢了。”

说着便笑开了。

蚩尤便摇头叹道:“还以为能从殿下这里听到些好话,原来等着我的还是这句讨债鬼。”

他倒也不生气,毕竟已经摸透了瑶姬的脾气,叹过又道:“出了七仙女一事,玉帝怕是心里不好受,保不齐心里还要多想。”

瑶姬想了想道:“不好受是正常的,至于多想,三界之主本就该多思多虑。”

蚩尤定定看了她,道:“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意思。”他见瑶姬要装蒜,索性挑明了说道:“玉帝登位本就根基不稳,这次出了七仙女私下凡尘的事,保不齐再有第二个七仙女,届时,玉帝怕是再难自处。西王母这次抽身干净,你却是搅和进去了。”

瑶姬也不是个笨的,这件事她充当了什么角色,她多少心知肚明。

只见这词锋颇为犀利的神女就这么一瞬不瞬认真看回去,道:“我不搅和进去,难道我就不在局中了吗?说起来当初我就问过你,你站在哪边,你那时候跟我打哈哈混过去了。现如今不知我是否可以听一句战神的真心话?”

蚩尤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当初涿鹿之战期间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最后决战之时,你师父雨师从昆仑赶来帮我,同我师弟风伯联手造大风大雨,又有小红操纵迷雾困住中央天庭的大军。是王母娘娘的得意弟子玄女偷了她的兵信神符给了姬轩辕,并以此破了小红的结界,害小红被诛。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便是那一回,埋下了兵败如山倒的祸根。”

当年他九战九胜,最后的决战本来如无意外应是稳赢的局面。若不是玄女从中作梗,让他失了小红,他又舍了金灵法相护住瑶姬的肉身,如此才让未逢一败的战神吃了败仗。

却也是那场败仗,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瑶姬还是第一回 知晓具体的战争细节,待知晓了这个,便愣了:“玄女何以掺和进了这场大战?娘娘既然默许了我师父助你,又如何会让玄女偷去了兵信神符?”

蚩尤笑了笑,道:“你这样聪明,其中关窍,你还想不通吗?”

瑶姬沉默了许久,她想起西王母同她说起蚩尤的事,想起过往相处的种种细节,心中一沉,道:“从前你不说,今日提起这个事,是什么意思?”

蚩尤道:“我便是回答你那句站在哪边。我便同西王母当初一样,哪边都不站。”

当年雨师奉送瑶姬至昆仑后便一直避居昆仑,隐然已成西王母之臣,后他出山,玄女也出山,如此平衡双方势力,确实是杨回会做的事。

瑶姬盯着他看了许久,道:“那这些年,你见着玄女,都不曾想过要报仇吗?”

蚩尤道:“兵者,诡道也。所谓兵不厌诈,若要报仇,我第一个不放过的该是女妭。毕竟要较真说起来,我是败在女妭手上的。再说凡间有一句话,叫做打狗还要看主人。退一万步讲,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同你义母闹翻。”

瑶姬便扯了扯嘴角,道:“真是稀奇,我哪里有这样大的脸面。”

蚩尤道:“在我这里,你可不是有天大的脸面。”

他笑着说,如今再说起这些,却仿佛轻舟已过了万重山,恩怨情仇都留在了过往。

事实上,瑶姬是所有关系牵制和平衡的那个点,然而她自己偏偏屡屡以身涉险直犯天颜,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瑶姬像是重新认识了他,把他从头到尾自上往下认认真真扫了三遍,道:“你是哪里来的妖孽,竟然化作战神的模样来诓骗我!”

蚩尤笑着拉了瑶姬一下,道:“不信你摸摸,我是不是货真价实的战神。”

瑶姬败下阵来,笑着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脸,道:“脸皮这样厚,看来是战神无误了。”

那动作言辞,哪里像个端庄的神女,竟是说不出的明媚轻佻。

蚩尤捉住她的手,道:“你方才问我为何突然提及从前的事,我今日便一次性说个明白。我怕你脑子转不过弯来,还想着欠着我一个天帝之位。”

蚩尤对当初瑶姬同他决裂一事一直耿耿于怀,后来知道真相不过是她的一点莫名其妙的对他的大业的成全,便越发警醒瑶姬的所作所为。如今见了她这样积极搅合进七仙女的事,并借此连削带打损了损玉帝的颜面,差一点离间了玉帝同其亲族的关系,他实是害怕她心还未死,要在玉帝同西王母的权势之争中瞎搅合,替他争一个天帝之位。

瑶姬便道:“你放心,现在我放在心上的头等大事便是复活刑天。其他的事,可都入不了我的眼。七仙女之事,不过是我可怜她,可不是专门为了跟玉帝作对。”

蚩尤笑道:“这样最好。”

他说着伸手握了握瑶姬的手,道:“你的灵海如今倒是还算丰沛,修为也够支撑聚灵阵。”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轻咳一声道:“只是上回我留在你体内的金灵神力似乎还未全然转化为水灵神力。正好我这里有一株凝魂草,服下后可助你体内的灵力吸收转化。”

瑶姬听他说什么“我留在你体内的金灵神力”脸便红了,她抽回手道:“你这几日无端消失,就是去折腾这什么凝魂草?”

蚩尤道:“可不是,一得了它我就马上跑你面前来卖好。你感不感动?”

他这样直白,瑶姬一时半会儿却还真感动不上来,嘴上却道:“感动得很。”

蚩尤插科打诨间手中化出了一株碧草,递给瑶姬,瑶姬眼瞅着这草看着普通得很,如何看也看不出什么奇特来,便收了起来。

蚩尤见她似乎不当回事,便只得循循善诱道:“既然感动,是不是该当着我的面把它吃了?”

瑶姬狐疑地看着他,蚩尤道:“你放心,我不会害你。吃了这个,届时不至于体虚不支而功亏一篑。你也想一次便成功,刑天早点归来,是不是?”

蚩尤拿刑天说事,瑶姬便也意动了。她复又拿出那碧草,抬头看了看蚩尤,道:“这要如何吃,你总不能就这样吃了它吧?”

蚩尤道:“你父皇留下的那个药鼎呢?我那时候也学了些炼药之术,刚好可以把这草炼成药,让你好服用。”

瑶姬想了想,道:“那个药鼎应该就在后山,被我师父养了花,我一直也就未动它。”

她带着蚩尤去往后山找了一圈,总算找到了那如今当作花盆的神农鼎。

蚩尤见了那盛着千瓣莲的神农鼎,看着那花,似乎看到了那段在山中的悠然岁月,不由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花瓣。

瑶姬见战神一向执刀剑的手那样温柔地触摸莲花的花瓣,不由凝眉道:“你同它有旧?”

蚩尤转头道:“这一株,便是当初你为山鬼时我们共同养的那支千瓣莲。”

原来这就是那株种子在黑熊肚子里发现的千瓣莲。

蚩尤温柔地摸了摸它的花瓣,伸手掐了那花朵,而后又把它连茎带叶移出神农鼎,放于一旁盛了灵泉的云盆之中。

他拈了花,笑着对瑶姬道:“那药十分清苦,正好就着这花吃下去,应会好一些。”

瑶姬看着那枝千瓣莲,想起了当年自己为他熬了野菜汤,也是让他就着花压下那清苦的味道。

巫山神女笑了笑,道:“好。”

蚩尤转头看着她道:“你也知炼药需要清静,你在一旁,我会分心。”

瑶姬却道:“你可别想着赶我走,我保证不说话,行了吧?”

蚩尤见她这样坚决,无奈只得点头。

于是那一日,十几万年未开火的神农鼎在蚩尤的施为下重现了火光,瑶姬撑着下巴坐在一旁,专注地看蚩尤炼药。

当真目不斜视,一言不发。

神蕴清华的灵药出鼎时,恰好赶上赤松子来巫山给瑶姬讲学,见到了开了火的药鼎,不由失色道:“怎么回事?”

瑶姬便指了指蚩尤,赶紧撇清自己道:“是他拿来炼药,不关我的事。”

蚩尤给她气乐了,道:“殿下真没良心,这药炼出来可不就是给你服用的。”

赤松子仔细看了看那灵药,又看了看蚩尤,道:“这是你炼的药?”

瑶姬抢着回答道:“是啊是啊。师父你看看,是不是有毒?”

瑶姬

  • 作者:姑苏小桥
  • 分类:言情小说
  • 豆瓣:8.0分

金泉阅读网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分享站点所提供的公开引用资源,未提供资源上传、存储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