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松子看了瑶姬一眼道:“没什么毒,殿下放心服用吧。吃了药,拿了昨日抄的经文去前头寻我,我要检查殿下的功课。”
说完,便负手而去。
瑶姬拿了那灵药,看看远去的师父又看看蚩尤,便道:“师父今日有古怪。”
蚩尤道:“大约是见了你父皇的鼎重又起用,有些惊讶吧。”
瑶姬想着或许是如此,便仰头服下了那灵药。
还来不及喝一口水,蚩尤就把千瓣莲递到了她嘴边。
于是便低头咬了下去。
入口便是一阵清新甘甜。她眼睛一闭,似乎想起了久远的从前,那一回是蚩尤吃这花,如今是她自己吃。
她嘴里含了千瓣莲,向蚩尤招了招手。
蚩尤凑近一些,瑶姬便拉住了他。
她闭了眼亲了上去。
他们同当年一样,分享一朵花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大荒北经》:“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日魃,雨止,遂杀蚩尤。”
《古今注》中载: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蚩尤作大雾,兵士皆迷,于是作指南车以示四方,遂禽蚩尤,而即帝位。
《龙鱼河图》载:万民欲令黄帝行天子事,黄帝仁义,不能禁止蚩尤,遂不敌。黄帝仰天而叹。天遣玄女下授黄帝兵信神符,制伏蚩尤。
第74章
前殿的赤松子负手立在香客中间, 看着中间提剑的神女石像,想起方才看到的那枚灵药,心中一叹。
那药本不该存在于世上, 是蚩尤用了牵蛛草的种子, 种在他的灵海里,吸收他的金灵神力长大。
牵蛛草是一种奇异的草药,君臣佐使里属下等佐使之药, 长起来十分缓慢,极难以长成, 但其根茎叶却十分坚韧, 能抵御魔气侵蚀更能包容束缚神力,便是最暴戾的金灵之力蕴含其中, 在外头看过去亦毫无端倪,不过是寻常碧草, 寻常茎叶。
蚩尤用自己的神力喂养它长大,让它长成一株蕴含了他万年神力的草, 又用神农鼎炼成药。这一颗药服下去, 金灵生水灵, 瑶姬一年之内, 灵海都会源源不断产生水灵神力。
这世上,这样的药,怕也只独一无二这么一颗。
如今这药, 却正在瑶姬的嘴里。
当年本来该蚩尤吃的千瓣莲, 临到头都被他渡到瑶姬了嘴里。这一回却是瑶姬假装吞了药,临到头渡回给了蚩尤。蚩尤起先不觉,因那药裹在千瓣莲中,还以为瑶姬兴致好同他玩花样, 后来才觉察出她口中药味甚淡,忙咬下半枚死活渡进瑶姬嘴里。
一枚药吃的,两个人俱都脸红心跳。
瑶姬退开一步,笑嘻嘻道:“你以为就你会临时变卦这一招?”
末了又得意洋洋补充道:“老话怎么说来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蚩尤见此,愣了愣又笑开了道:“你倒是学的快。也怪我对你不设防,糊里糊涂就中了这美人计。”
瑶姬收了收得意的表情,伸出手指点着他的胸口道:“你做的越多,越是露怯。说说看,怎么这回这么不稳重?这样患得患失?”
蚩尤拍开她戳在心口的手指,道:“不要乱戳。你应该知道,你的身体,是最让人放心不下的。”
特别是他,当年他把她救回来有多辛苦,如今就对她的身体有多操心。总怕好不容易回来的人,又为了刑天,重又搭进去。
所谓关心则乱,也因此患得患失,总想为瑶姬做些什么,又觉得怎样都不是完全的准备。
瑶姬盯着他片刻,良久才道:“这可不像是你了。”
蚩尤笑了一声,道:“可不是。”
瑶姬见此,上前一步拉着他的手道:“我向你发誓,绝对会保重自己,再不会轻易同人搏命。你信我,好不好?”
蚩尤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好,怎么不好?能得殿下这样的承诺,已是十分难得。”
他倒也知道,从瑶姬嘴里难得敲出这样正经的承诺来。
瑶姬整了整衣衫道:“我师父等的久了,我该过去了。”
蚩尤摸了摸她的长发,道:“去吧。”
瑶姬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驻足,咬了唇道:“你若无事,先就在后山待一会儿,我跟我师父念上一会儿书,等完成了今日的功课再来找你。我有话跟你说。”
为了瑶姬这句“有话要说”,蚩尤便在后山给自己摆了棋,自己同自己交起了手。
瑶姬衣袂翻飞快步走来之时,正是乌金西坠,黄昏时刻。而蚩尤这厢,亦是两军交战难分难解的紧要关头,却见黑白子互相倾轧,各有胜手,一时半会儿竟也看不出哪边会赢。
战神见了巫山神女走了过来,便扔了手上棋子,道:“你要同我说什么?我正洗耳恭听呢?”
瑶姬摸了摸鼻子道:“想问一问你,小红怎么样了?”
蚩尤抬头反问:“哪个小红?”
瑶姬没好气道:“就是你那个小红,你的守护神,腾蛇。”
蚩尤道:“它在我元神里,你要不要同它打个招呼?”
瑶姬摆了摆手,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方才吞吞吐吐道:“那咱们上次那回,它看到了吗?”
战神认认真真看着她,颇觉好笑,他正经道:“瑶姬,你现在说这个事,也太后知后觉了些?”
瑶姬踢了踢脚下的石子,道:“你只回答我,它看到了吗?”
蚩尤便想了想才回答:“应该……没有吧。”
瑶姬眯了眼,反问道:“应该?”
蚩尤忙警醒过来分说清楚:“肯定没有。它没事就喜欢睡觉。再说你想让它看到,我也不想啊。”
瑶姬脸色变了变,用了很大的力气才顺了心里这口气。
蚩尤摸了摸鼻子道:“我原以为你留我下来,是要同我说让女妭帮忙的事。”
瑶姬抬了眼睫,顺口问道:“哦,那她愿意帮忙吗?”
蚩尤看了她一眼,道:“我以应龙的自由为交换条件,她答应了。”
瑶姬深深看他一眼,意味深长笑了笑。
蚩尤见此,眉头一轩,却到底未说什么。
瑶姬笑,是她想起蚩尤去杀三凶那回,女妭同她说的那席话。如今见蚩尤提及女妭答应了这件事,心中不由一突。
她忽然明白女妭应是真的对蚩尤有情,否则,断不会因为应龙的自由,答应下这桩事。
她当初的出言提醒,及至今时今日愿意相帮刑天,不过都是因为她想同蚩尤有些联系。
此情或许无关风月,却让在一旁偷窥的人看到了里头的风生水起。
而这一刻,瑶姬看着蚩尤的反应,便知他也是知晓的。
他这样聪明,怎么会不清楚?他只是不说。
瑶姬想起很久之前蚩尤对她道,他同女妭恩怨已成过往,不必再提。那时候,他的缄默就已是很明显的态度了。
瑶姬不可避免的想起若是没有自己,他们是否有好的结果。然而想来想去,都是绕不开自己。
索性便不想。
瑶姬道:“那真要多谢她了。毕竟是刑天,我真怕她不愿意。”
蚩尤拍了拍她的手,道:“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她答应了。”
“嗯。”瑶姬点了点头。
“木神句芒那里宓妃姐姐之前说她已经跟他说过了,他也答应愿意帮忙。现如今,便是需要选一个灵气充足的风水宝地。”
蚩尤把九州堪舆图铺开,手指随意点着,道:“若说天下灵气最盛之处,便是昆仑。”
瑶姬想了想,道:“确实,昆仑是天帝下都,其上的瑶池仙境为天境的最下一层天。整个昆仑都灵气充裕,确实是世上数一数二的风水宝地。”
她越看昆仑越觉得合适,当即拍板道:“那就选昆仑。”
敲定了施法结阵之地,瑶姬便觉得定了一半,心情好了许多。她看着蚩尤,道:“本来女妭和句芒那里,我该亲自去拜访的。刑天毕竟是南庭之臣,此番我也是以南庭未亡人的身份做这个事。只是如今我在禁足期,便只能劳烦你和宓妃姐姐了。”
蚩尤垂首看着九州堪舆图,道:“你既觉得劳烦我,就想些法子回报我一番。”
瑶姬瞪大了眼道:“宓妃姐姐那么好说话,偏你要求多。”
蚩尤“哼”了一记道:“所以说你说这些虚话也就是哄哄我们,可惜我这人偏偏难哄得很。”
说着他便笑了起来。
瑶姬想起上一回说道“哄”这个字眼时,还是因了巫山云雨那回事。瑶姬脸上升腾起一朵热云,道:“你快走吧。方才吃了你炼的那半颗药,似乎有了些动静,我要闭关几日,好好修炼了。你可别来扰我。”
于是连轰带拽把战神赶出了巫山,瑶姬方才捡了个僻静的山洞去调息。
她之前得了蚩尤之助,修为已精进了不少。这一回吃了半枚灵药,越发觉得脉络全开,灵海之中有源源不断的水灵神力如泉水般流淌过她的全身。
她如置汪洋如游沧海,身边无不可御之物,无不可用之力,周身轻盈若鸿毛,恨不能出去循九天驾云飞一圈。
然而到底记着自己还在禁足期间。只得懒懒伸了一个懒腰,走出了山洞。
不知不觉间竟是修炼了一日一夜,如今已是第二天清晨。
瑶姬脚步轻盈来到了刑天栖身的栖云洞。
进了栖云洞,便觉到了不周山雪域。整个山洞里便如不周山一般周遭皆寒。洞口挂着落下来的冰凌,在阳光的照耀下璀璨晶莹,而光进了这里,便也失了温度。
瑶姬伸了手,抚着刑天熟悉的脸,待摸到他脖子上的那道伤口时,手指不由瑟缩了下。
“阿天,你有没有想我?你不要急,再等几天,再过几日我便接你回家。”
她手中幻化出一把梳子,认认真真替刑天梳着头发,又笨拙地为他梳了发髻。那发髻歪歪扭扭,实在是目不忍视,这样不修边幅的发髻,本就不该出现在英雄的头颅之上。
瑶姬瞅了半天,为难地打散了发髻,重又慢条斯理梳了起来。
“阿天,你可不要嫌弃我的手艺,我这已经是尽力了。对了,还有一事忘记同你说了。我跟你的好兄弟在一块儿了。他惯会欺负我,你可要快些醒来,到时候替我撑腰,帮我欺负回去。”
“等你醒来,我就准备同他成亲,到时候你来作主婚人好不好?不对,主婚人是师父,那你就当傧相吧?你不作声,我便当你答应啦。”
刑天自然无法回答他,正如他无法阻止瑶姬在他头上瞎折腾一般,他也无法开口答应她,更不会拒绝她。
于是就这样,瑶姬单方面的决定让刑天当他们婚礼的傧相。
第75章
却说瑶姬如意算盘打的响, 九重天上玉清宫里的玉帝却因了七仙女之事,大大伤了心,亦深深忌恨上了瑶姬。
“师尊, 弟子这里有一事求师尊指教。”玉帝一早便去了玉清圣境玄都玉京府, 求玉京府主人指条明路。
说起来,玉京府主人乃后世修道之人心中的祖师爷,凡奉道之人, 皆自称玉京弟子。无量劫后,众神凋零, 凡间亦是经历大劫生灵涂炭。此时便有玉京府崛起, 其弟子多人在凡间行走,显了许多神迹, 凡人得了恩泽,便也甘心向道, 尊其为天尊。
“是说巫山神女意图复活上古巨人刑天之事?”老者看着眼前黑白交错的棋盘,掀起眼皮问道。
“正是。”张百忍拜下道。
“只可惜, 这天条里, 可从来不曾说过不能让神仙复活。”老者淡淡的声音响起, 目光已经落在棋盘之上。
也确实如此, 毕竟远古至今,真正死而复生的,也只巫山神女一个。
“话虽如此, 但若轻易复活上古神仙, 那以后天庭要如此自处?今日复活了刑天,他日若复活了五方天帝。这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三界,怕不是又要再起战端?”玉帝道。
老者看了他一眼,道:“五方天帝是不可能再回来的, 此事你可以放心。至于刑天,亦不足为虑。”
张百忍不由拜下道:“弟子惶恐,还请师尊明示。”
那老者看着手中棋局,却说起了另一桩事:“你来了天庭后,可是觉得手中无可用之人?做事处处掣肘?”
张百忍便道:“是弟子无能。”
老者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说起来,得道飞升的神仙资历浅,当不得大任,如今天庭正神之位,几乎都是上古神族占着,需寻机封一批有实力亦有实权的新神。然而封神兹事体大,自来有东君掌管,非大机缘不得兴其事。刑天若活过来,倒是一个契机。”
东君指的便是扶桑大帝,因其住在东方碧海太微宫,沐东霞而生,故而各路神仙为避尊者讳便尊称其为东君。无量劫后,是扶桑大帝着力收服各路神仙妖魔,还了三界一个太平。只可惜,他不爱管事,当了千把年天帝,又云游而去。
玉帝见老者有其他考量,便也不再说什么,只郑重一拜,便要告辞。
那老者却道:“你小女一事,当时也是为师考虑欠妥了。如今也是想到这一点,才有了为师欲封神之事。”
玉帝道:“弟子懂得。”说罢拱了拱手,便躬身离去。
瑶姬禁足之期总算结束,一得了自由身,她就迫不及待去找洛神。
洛神在她自己的府邸里好生待着,却说有侍女来报巫山神女来了,她朝着身旁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道:“也是巧,刚说到她,她就来了。”
瑶姬被迎进客厅之时便看到了她宓妃姐姐身旁的那个年轻人,她同宓妃亲热的见了礼,便把脸侧向那年轻人道:“见过春神大人。”
那春神便也拱了拱手,道:“见过瑶姬殿下。”
句芒乃是春神,除了管下界农事之外亦掌天宫礼仪,平日里忙的很,瑶姬在天宫也只远远见过那么几次。他虽是青帝之臣,却也是白帝之子,同瑶姬份数同辈,但年纪应比瑶姬长了许多,只是面上倒看不大出来。甚至在瑶姬看来,春神面孔略显稚嫩,他脸上带着温文之气,正是少年学子的模样。
洛神便笑道:“方才我们还在说你呢,正说着你就来了。”
瑶姬便好奇道:“哦?在说我什么?”
宓妃但笑不语,瑶姬便也转移了话题,她正经向句芒行了大礼道:“洛神应向大人说了瑶姬的请求,大人愿意出手相帮,便是我南庭皇室的恩人,他日若有什么差遣,瑶姬愿效犬马之劳。”
句芒便有礼地扶住瑶姬的手肘,道:“瑶姬殿下客气,说起来刑天大神也是在下心中敬仰之人,今次若能为他做些什么,实是荣幸之至。”
瑶姬便道:“多谢大人。”
瑶姬今日来此也不过最后定定心,不想句芒这里如此好说话,她心下安稳,整个人神采奕奕,洛神看了越发觉得瑶姬身上自小带着的那股纤弱之气去了不少,便道:“我见你如今神力充沛精神饱满,近日似乎修为进益了不少。”
瑶姬便面不改色道:“近来我修行十分勤勉,连我师父也夸了我不少。果真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宓妃姐姐也看出我如今修为精进,也算顿悟了业精于勤荒于嬉的道理。”
宓妃看了看她道:“如此看来,这巫山当真是块风水宝地。你这修为,怕是一日抵得上我在洛水修炼十年。无论如何,总归是要道一声恭喜的。”
洛神话里有话,那声恭喜说的意味深长,瑶姬也面无愧色的接下了,她总不能同她说实话,巫山神女的脸皮在这方面还是十分薄的。
稍后瑶姬又同句芒说了布阵的地点与注意事项,然后便告了辞。
女修那里,她也亲自去了一趟,只是到了女妭的光明宫前,她还略有些疑虑。
还是女妭亲自迎了出来,瑶姬才一咬牙,昂着头向前走去。
瑶姬随女妭走入光明宫,见宫内极为朴实,带着远古而来的极简朴拙之气,便想着这里倒是同女妭平时的打扮装束比较接近。
她见她平日里妆扮也是极为简单的,向来是穿宽大的青衣,用木簪束发,仿佛凡间话本传奇里写的那些个侠女剑客,自有一种落拓自在之美。
瑶姬被女妭迎进正殿,目光逡巡一圈,眼神落在了面前的光明女神身上。
光明女神不过叫着好听,其神位是日神的辅神,远不及旱神这个身份代表的背景和实力。
旱神之所以为旱神,乃是涿鹿一战力挫蚩尤,致使整个涿鹿之野成为一片再也无法凝结一滴水珠的焦土所成就的神名。
然而瑶姬看着眼前的女妭,觉得女妭沉定安然,实在无法想象她在战场之上的风姿。
只见光明女神手中托了一把小壶,正准备给瑶姬倒茶,瑶姬左右看了看,不由问道:“殿下这宫里,没有宫娥吗?”
女妭抬起眼帘看了她一眼道:“我不习惯被人服侍。”
瑶姬心觉冒犯,忙告罪道:“是瑶姬唐突了。”
浅碧的茶水落入瑶姬面前素白的茶盏中,泠然有声,待茶水落定,瑶姬又欠身道:“多谢。”
女妭看着她,笑了笑,道:“瑶姬殿下当真多礼得很。”
瑶姬道:“以殿下接下来的付出,我说一声多谢是应当的。”
女妭定定看了她片刻,道:“此事我既答应了,自当做到,瑶姬殿下且放宽心。”
瑶姬笑道:“我没有不放心,今日来只是为了谢殿下出手之恩。”
女妭道:“没什么恩不恩的,此事在我这里也不过是我同旁人的一桩交易,瑶姬殿下不必放在心上。”她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答应此事,也不是为了你。”
瑶姬点了点头,道:“你同旁人的事自与我不相干,我来谢你,是代表我自己的心意。”
女妭看了看她,道:“殿下的心意我知晓了。”
瑶姬歪了头看着她,笑:“那就好。”
寒暄到此,便也再无话可说。
瑶姬于是又说了同句芒、女修一并说过的话,便也告辞了。
瑶姬今日见了许多人,说了该说的话,做了该做的事,她走的时候步伐轻捷,翩然欲飞,在女妭眼中,便如振翅的鸿鹄。
“不相干吗……”女妭看着面前那杯浅碧的茶水,淡淡笑了笑。
她至今还记得战神同她谈起此事时的神情,仿佛一个回避了许久的问题,不得不摆到了台面上。
她那时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来请我帮忙,是为了瑶姬殿下还是为了你自己?”
蚩尤抬起眸子看着她道:“我是为了刑天。”
女妭愣了愣道:“我知道了。”
她吸了一口气又道:“此事你为刑天我为应龙,彼此各取所需,以后就此恩怨两清。”
蚩尤点了点头,道:“自然如此。”
女妭自失一笑:“我原来还以为你选应龙作为你的坐骑,是因为恨我。”
蚩尤看了看她,道:“我知道应龙是你养大的,当初在战场之上未杀它而是驯服了它或许就是为了今日。这样说起来,倒确实是因为你。”
他的眼神那样冷静清明,说起这桩事亦是一脸平静,当真算得上是开诚布公,在商言商。
毕竟,这确实是一桩交易。
女妭看着他道:“应龙不是我养大的,那时候我和它都还未成年,它是我的伙伴,我们算起来是一起长大的。如同你和瑶姬。”
蚩尤摇了摇头道:“瑶姬不是我的伙伴。”
他同瑶姬少时便相识,但他经历的大部分事,瑶姬都没有经历过。说起来,在他漫长的生命里,跟瑶姬共享的时光加起来不足千年。
他跟很多人都志同道合过,比如刑天,比如祝融,比如面前的女妭,还未交战之前他同她也算得上是患难之交,却唯独跟瑶姬,偏偏是跟瑶姬,从来不是伙伴。
瑶姬从来跟他不对盘,想法也不在一条道上。
瑶姬她……不是伙伴,是公主,是他喜欢并发誓要保护的人。
女妭看着面前的战神,看他露出那样的神情,不由想起当年的战场上,浑身是血的九黎少君已是穷途末路,他以剑拄地,站也站不稳,却死活不肯跪下。
他后来,却也是露出了那样的神情,宣布受降。
她当时作为他的对手,不是不动容的。
战场之上往往会让人感受到恨,感受生命的脆弱和血腥杀戮的暴戾,但是他的投降,却让她看到了温柔。
有人为信诺而死,也有人为信诺而降。
英雄之名留给了死者,战神之名却留给了生者。
可是,在他受降的那一刻,她却觉得他就是英雄。那是她见过的最壮丽的传奇。
而她,明明参与了这场传奇,却终归只是传奇的背景。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文更新一直很不靠谱,抱抱追到这里的美少女们。因为在构思结局,所以最近尤其的慢,扶额。
第76章
西海之南, 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 有大山, 名曰昆仑之丘。
昆仑山便是凡人口中的昆仑虚,是当世闻名的神山,为天柱之一, 亦有万山之主的称号。西王母是如今的昆仑之主,只是她现已经入主天庭, 昆仑山之上瑶池仙境也已成了三十六重天之一, 于是昆仑也顺理成章成了天庭下都。
昆仑山灵气浓郁,其上珍禽异兽宝树奇水不绝, 寻常神仙精怪在昆仑修行一日抵得上在别处修行一年,乃是求仙问道者心中的圣地。
瑶姬在昆仑修养的那段日子却并未好好利用这得天独厚的条件好好修行, 不过那段时日让她摸透了昆仑的每一个角落,使得她对昆仑熟得很, 闭着眼都能把整个昆仑逛一圈, 守山神兽陆吾同她还略有几分交情。
故而这一回瑶姬带了一群人去昆仑, 陆吾便装模作样闭了眼睡着了。
瑶姬这回选的地方乃是圣王坪, 一个能纳不周之风能接金风玉露的高台。当年青帝伏羲在此王天下,故得圣王坪之名。
圣王坪上云雾缭绕,不周山之风从北方吹来, 吹得众人衣裳猎猎作响。
“今日各位依约前来, 请先受瑶姬一拜。”瑶姬说着郑重拜下。
“神女太客气了。”句芒道。
这几位大都彼此也认识,互相见了礼之后便都矜持地打量起来。说起来这五灵掌使者,除了蚩尤,俱都是五方天帝之后, 然而他在其中,却是灵气最盛之人,隐隐有为首的架势。
除了五灵掌使者前来,祝融也特意来此担任护法,宓妃手持山河社稷图,亦是关键人物。
聚灵阵由绣虎仙君画给瑶姬看过,同时亦做了十分详细的讲解。一般的聚灵阵都十分简单,因为设阵者往往是希望通过聚灵阵吸收周遭灵气聚集于己身,是修道者入门就会学的阵法。而这一回,五人之间灵力不同,彼此相克,普通的聚灵阵根本容不下他们。
因此这一回的阵法,实是以聚灵阵为基上头重叠了三重阵法,分别起到化灵、导灵、生灵的效果。
瑶姬先前一一去拜访,也是为了同他们详解此节关窍。
宓妃浮于空中,手中结印,嘴里轻念着口诀,便见她身后慢慢展开出一幅画卷。
那画卷越来越大,里头显现的正是现在他们所处的圣王坪,便见昆仑奇花异草缀于山壁之上,仙气云雾遮掩着这处高台。
有神将自云雾中化形而来,薄薄的一层浮在云雾之中,正是刑天。身着甲胄,手持干戚,战将装扮的刑天,瑶姬看着他,只觉得陌生又熟悉。
然而,那不过是山河社稷图里留下的他的残影。那不过是一道影子,既不会说也不会笑,只是站在那里。
此番正要以此为引,重塑刑天的神魂。
“各位,开始吧。”瑶姬咬了咬牙道。
面前闪过一片金光,正是那叠了三重阵法的聚灵阵显现出来。
蚩尤当先飞入阵中,其余诸神紧随其后。待各就各位,那金光便隐隐流动起来。进入阵中,身上的神力正慢慢流失,然而下一瞬,又觉得有新的神力涌入灵海。
身体仿佛成了容器,由着神力来来去去,这个过程周而复始,每一瞬都有神力流失,而每一瞬亦有新的神力涌入,到后来,神力的失去和获得之间,慢慢达到了一种平衡。
此间突然暴增的灵力为昆仑周遭修行的灵物所察觉,渐渐围拢而来。祝融守在阵外,看着那些未开灵智的灵物,便费力驱赶一二。
毕竟开启了灵智的灵物看到这阵仗,早早便躲开了。
“娘娘,昆仑山似有些动静。”玄女自外头匆匆而来,向西王母禀道。
西王母看了她一眼道:“昆仑由陆吾驻守,本宫放心得很。”
玄女闻言,顿了顿,跪下谏道:“娘娘,您对巫山神女,未免太纵容了。”
西王母定定看着她,淡淡道:“本宫对你也很纵容,你难道不觉得吗?”
玄女抬眸,见了西王母的眼神,心中一惊,便忙剖白道:“弟子所思所虑所作所为皆是以娘娘为先,还请娘娘明鉴。”
“我知道。”西王母摆了摆手,示意玄女不必多说。
玄女咬了咬牙,便不再说什么。
瑶姬在昆仑自不知道自己被打小报告了,她在阵中,已不知今夕何夕。只觉得自己置于一片粘稠之中,空气如同有了实质一般,缓慢地流过她的身体。
聚灵阵中灵力已凝固成实质的状态,这在当今世上已是少见。大部分灵力可以感知却无法实际触摸到,如今能让瑶姬产生粘稠的实质感,实是阵中灵力聚集已是达到了极致。
仿佛水流裹住了她,她恍惚间似有一种在母亲腹中的安心之感。维持此阵运转耗费了她大量的心神,如此甫一有了安全感,瑶姬便欲闭上眼休息片刻。
待她重又睁开双目,便见周遭只剩郁郁葱葱地山林草木。
她环顾四周,还是在昆仑。而她躺在一株沙棠树下,方才有花落在她的眼皮上,略有痒意,方才醒了来。
这样的场景,在她居于昆仑修养之时曾经历过无数回。昆仑多的是枝繁叶茂的宝树,那时她每每从沙棠、琅玕这等宝树下一睡一下午,躲师父布置的御水功课。
瑶姬拍开身上的花瓣,站起身来,仔细看了看,便觉得十分奇怪。明明她是在和其他几路神仙一起运转阵法重塑刑天神魂,怎么会只她一人躺在这里睡着了?
难道施法已完毕,刑天的神魂重现于世?还是……失败了?
她试着运用自身的神力,却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凡人。
失去赖以自保的力量,这实在非同寻常。若她不再掌水灵,那如今的水灵掌使者是谁?
她失了神力,便也离不开昆仑。昆仑神山,寻常凡人是进不来的,周遭仙障把凡间人事都隔在昆仑之外,只有拥有神力的人才能到这里。
瑶姬心中着急,面上却还力持镇定。
她转了转,觉得昆仑还是原来的昆仑,一草一木都让她觉得熟悉,只是这里,如今只剩她一人。从前的那些熟悉的老朋友,一个都见不着,守山神兽陆吾也不知去了哪里,山中其他有灵识的灵物也没见着。
瑶姬重又回到那颗沙棠树下,抬头看着嫩黄娇柔的沙棠花,觉得这一番经历当真如同梦幻空花。
说也奇怪,她失了神力,却既不感到饥饿,也不感到口渴,仿佛仍是神仙可以辟谷,对食物饮水没有丝毫的渴望。
她捡了石子在沙棠树下划下一横,便又仰头睡去。
如此瑶姬便凭着日月的方位一天一天在沙棠树上划下一道又一道。
待她划下三十五道之后,一觉醒来,便见刑天站在她面前。
“殿下。”无双的战士单膝点地,向她行礼道。
瑶姬想象过无数次和他再次相见的画面,无一不隆重,无一不盛大。然而此刻,他就这样悄然地出现,某年某月某日,她方醒来,睁眼便看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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