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封神,封的不止是神位,还有神职,以及神职所赋予的权力。

赤松子闻言便问道:“可是娘娘同你说了什么?”

瑶姬想了想西王母同她说过的话,斟酌道:“关于东君的事,娘娘说的也甚少。只是师父也应晓得,封神之事由天帝代劳,怕是东君真的不便现身行此事。”

东君是识大体的神仙,瑶姬说他不便现身,言下之意,怕是他已不大好了。

赤松子听懂了她的话,眉头不由拧了起来,脸色亦十分难看。

东君不大好,只是他心中隐秘的猜测。当年东君登位称扶桑大帝不过千把年便云游而去,这些年更是不见踪迹,连胞妹西王母举办的蟠桃宴都不曾参加过,旁的神仙见西王母都不甚在意不曾过问,便也渐渐忘了这位曾经的天帝。

便是还记得他的,也只当东君不爱管事,逍遥方外。

东君若真不大好,甚至有陨落的风险,那此事便可以说是一桩震惊三界的大事。东君的神格与神位,如今的三界能与其相当的也不过一个西王母。

西王母是他胞妹,于公于私,都是最最关心东君之人,若连她都不追究,旁的神仙便也不好说什么。

瑶姬的话点到即止,雨师亦心领神会。

凌霄宝殿上的廷议赤松子听过便知此事怕是上位者早有默契,令瑶姬下凡促成封神之事,也是早有定数。

只是他不知,瑶姬在其中掺和了几分,故而有今日这番发作。如今听来,瑶姬殿下怕是顺水推舟而已。甚至里头关窍,也略知一二。

西王母既在瑶姬面前露了口风,此行又是由瑶姬下凡,只怕亦是奉了西王母的命。

思及此,赤松子心下略定,只是想到东君之事,到底还是心惊。然而作为一个历经几任天帝的老神仙,太虚真人赤松子这点稳重还是有的,便也不再多问。

他向瑶姬拱了拱手,道:“殿下此去下界,为师这里也没什么好送的。当年陛下留下的灵药,上一回殿下用过一些,如今为师这里也只剩三枚了。下界浊气重,殿下长时间逗留总归有损自身,这三颗灵药便带着,可作应急之用。”

说着,赤松子手上化出了三枚灵气四溢的乌青色药丸。这是当年炎帝用神农鼎炼出来的灵药,后来又一直被雨师供奉在昆仑山灵脉所在之处,是神仙也难求的灵丹妙药。

这本就是她父皇留给她的,瑶姬自然是笑纳。倒是离别之前对赤松子服了软:“多谢师父这些年一路照拂,都说有事弟子服其劳,到了师父和弟子这里,反而是师父为我做的多。只是有些事,非弟子自己来做不可。瑶姬出自师父门下,定不会辱没师父的仙名。”

赤松子手拿戒尺,在瑶姬背上轻轻一击,道:“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一半篇幅内容有修改。——2018.10.1

第82章

因着瑶姬这回是奉旨下凡且肩负着重任, 故而未被封住神力。便是如此,西王母亦在她身上下了禁制,令其不可妄对凡人用仙术。

她循着天河而下, 降于凡间。

此番瑶姬下凡担的是神使一责, 实是玉帝与西王母互相妥协的结果,西王母默认玉帝拥有代行封神的权力,然而新神的人选却不是全由玉帝说了算。正好玉帝拿瑶姬发作, 西王母便也顺水推舟,让瑶姬担了神使。

因天庭正神皆在其位, 不曾空缺, 此番封的便是辅神。玉帝着意在几位正神身边添一二辅神,助正神维护三界秩序。

此事虽是上位者角力之后的结果, 瑶姬却也只能陪着走这一趟。她虽桀骜,然而该给天庭的面子亦会给到。

此时的凡间确实是个乱世, 王室不兴,江山飘摇, 各路诸侯纷纷拉帮结派, 拥兵自重。瑶姬便化出凡人的衣饰, 作了寻常凡人女子的打扮。

眼看着乌金西坠, 日神退去,该是月神当值的时间,瑶姬忙在夜幕降临之前, 寻了一处野庙准备在此过夜。

这庙勉强看出是个土地庙, 因这凡间如今是个乱世,瑶姬看着这野庙也荒芜得很,香火断了应有些年头了。倒是土地公还在,见了瑶姬这金光闪闪的神女, 便忙出来行礼。

瑶姬奉的是天帝的谕旨,这一趟乃是公干,各路地仙也都是知道此事的,故而对瑶姬亦十分尊敬客气,想着沾些功德,日后也好飞升。这土地香火不济已是十分贫穷,却还想着给瑶姬上贡。她忙阻了土地的好意,只简单问了此地情形,便让其退下了。

打发了土地,瑶姬便清理出个可以落座的地方,又简单取了水,生了火,安顿下来。料理完这些,手中化出一卷画,慢慢打开看了起来。

画中是一棵枝桠遒劲的老树,只可惜,上面除了枝干,却并无花叶,光看此图,实在有些萧条。

这是同谕旨一起赐下的神隐图,据说神使一旦遇上拥有神格之人,神隐图有所感应,其上的老树便会开出花来。

她轻叹了一口气,把画又重新收了起来。

一时觉得无聊,便用蓍草随意卜了一卦。然而卦象方出,还不及细看,便见外头一股大风把这山野荒庙支离不堪的庙门吹开了。

顺便,也把瑶姬刚卜的卦给吹散了。

流落荒野的神女抬眼看去,只见外头狂风大作,狂风中夹杂着一股土腥味,不远处的天幕上有雷电闪烁,看样子马上便有暴雨将至。

照管此处云雨的神仙倒是认真,行云布雨一丝不苟。

瑶姬眼见着大雨倾盆而下。

卜卦乃是为了问路,既然风把卦象吹散,只怕此是天意,她便也随遇而安,不问便是。遂叹了口气把蓍草拾起扔进了一旁的火堆。

她正低头拨弄着火堆,忽然入耳一串脚步声,瑶姬心头一动,手上动作却是不停。

一声雷鸣并一道闪电,连着外头的风雨,皆随着来人推开庙门而入了瑶姬的眼中。而此间野庙亦被电光照彻通明,连着庙里那人,都照的纤毫毕现。

来人见在这山野荒庙里生火取暖的是个孤零零的小姑娘,也是吃了一惊。

且这小姑娘长得实在貌美,却在这样风雨大作的夜晚出现在这山野荒庙,无端惹人联想起传奇话本里的山鬼精怪。

然而现在外头风雨不歇,他身上亦有伤,无法冒雨赶路,便也只得在此将就一晚了。

于是,来人便向瑶姬拱手行礼道:“姑娘,在下今日在外采药错过了时辰,我如今又饥又渴,不知可否收留在下一晚。”

瑶姬指了指一旁,道:“这野庙也不是我家的,你要在这住一晚便住一晚,没什么收不收留的。”

原以为还要费些唇舌,未成想这小姑娘如此大胆。来人愣了愣,又告了谢,便快步走到一旁休息去了。

瑶姬低头添了把柴火,双手拢起低低呵了口气。

那不过是个普通凡人,粗布麻衣,中等身材,背着竹篓,篓子里放了些木植,瑶姬久病成医,医药之术耳濡目染也有涉猎,一眼便看出这些是草药。见此情形,不由让她想起她父皇炎帝。

她父皇有神农之称,便是他在当南方天帝之时常常外出背着篓子采药尝百草所得。最初的人族,便是上古先民,因是神族亲手所创,躯壳里被注入了天地至纯灵气,亦可活三五百年。然而他们到底不是神仙,轮回个几世,灵气被分薄消磨殆尽,成了真正的凡人,便极易感染疫病,因病而殁的也不在少数。炎帝心慈,不忍苍生受苦,便尝百草,筛选炼制对症之药,传授医药之术于凡人,教凡人少些病痛苦楚。

面前这个凡人身上有伤,瑶姬一眼便看穿,然而看他背篓里的药草,却不是治他身上之伤的对症之药。

不过萍水相逢,瑶姬自然也不会多事。故而她便也只低了头,专注自己手上的事。

倒是来人先开了口,只听他道:“这荒郊野岭的,姑娘怎的一人在外?”

这是对自己疑心了?瑶姬想着自己孤身一人确实招人眼,且她在凡间行走,也该有个合适的身份,便把之前编好的故事拿出来说:“小女子幼失怙恃,自小由师父抚养长大。前年我师父驾鹤西去,如今守孝期满,便尊师父遗命下山入世。今日路经此地,错过了宿头,便在这里躲雨。”

瑶姬这一派说辞倒也勉强可以唬人,世道不好,避居山野的人家也是有的,避仇也好,避灾也罢,都有的说道。且观她言行,只怕是身怀奇技的江湖中人,艺高人胆大,故而一个小姑娘却也不怕孤身在外。

话既已说开,那人便也道:“姑娘小小年纪,胆色过人,在下佩服。今日相逢,也是有缘,今晚便叨扰了。”

瑶姬笑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阁下有礼了。”

如此,双方打过招呼,便也不多说什么。便是空气中传来丝丝缕缕的血腥味,瑶姬也只皱了皱眉,不发一言。

然而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半个时辰之后,山道上便隐隐传来了马蹄声。

那马蹄声极轻,距离此处亦十分远,寻常凡人难以闻听得见。马蹄声轻除了离得远之外,便是因其主人给马裹了蹄,这是军中偷袭敌营时的路数,瑶姬一听,只觉来者不善。

那人似还未发觉,待听到马蹄声,忙出手扑灭了瑶姬点着的火堆,人也就地一滚,藏身于庙门之后,只求一击得手。

他做完这些,眼风一扫,只见方才瑶姬所在的地方已是空无一人,心中一惊,暗道这小姑娘好快的身手。

瑶姬此时当了梁上君子,土地庙里的幢幡还剩几副,她躲在梁上又有幢幡隐隐绰绰挡着,倒是不易被发现。

马蹄声止,来人在庙前下了马,稍候片刻,便凝神静气提刀向庙门口走去。

那庙里黑黝黝的,全无生息的样子,可是空气中却隐约传来了血腥气。外头雨还哗哗下着,全然不顾这厢已危机四伏。

瑶姬听着雨声,数着脚步声,一时却拿不定主意待会儿该如何是好。她自然有自保的能力,只是不知该不该出手帮那萍水相逢的凡人。

来人一掌拍开庙门,里头受伤了的伤者却也趁此机会在对方余劲未收之际上前偷袭。

恰此时一道闪电头顶劈了下来,挟着雷霆声势,劈上了一旁的枯木,不过一瞬,那枯木便成了一具焦木。

这雷声让二人同时顿了一顿,这闪电倒是让他们看清了彼此的脸。

如此也省了瑶姬的麻烦。

原来那二人是认得的,看情形,只怕是一伙儿的。

便见外头的刀客收了刀上前道:“义父。”那里头的伤者亦收了招式低咳一声道:“你怎么来了?”

瑶姬如今亦是愣在梁上,似乎被那雷电吓傻了。

实是进来的那人长着她十分熟悉的一张脸,很久很久之前与她朝夕相伴的一张脸。

是刑天,是还很年轻的刑天。

蚩尤下凡的时候,瑶姬让他带了刑天的魂魄下凡。两人同时投了凡胎,算起来,蚩尤怕也是这般年纪。

瑶姬发愣的功夫,底下那两人却已经三言两语说明了情况。

原来是那采药人出门日久,那貌似刑天的少年因心中担忧,故而前来寻他。

“义父,这山下已被叶城守卫军团团围住……”那少年话还未说尽,便见他义父抬手阻止了他的下文。

“姑娘,还请现身吧。”采药人转身,对着空空如也的山庙喊道。

瑶姬惊醒过来,自梁上飘然落下。倒是吓了那少年一跳,他方才完全没有发现这野庙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然而望过去看清楚了,却觉得这个姑娘似乎哪里见过。

采药人见少年郎见着貌美的少女看得愣住了,眉头蹙起,低咳一声道:“阿天,还不快向这位姑娘行礼,今日为父幸得她收留,才有片瓦遮雨。”

那少年便也回过神来向瑶姬行了礼道:“多谢姑娘收留我义父,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瑶姬闻言,笑了笑,道:“两位客气。萍水相逢,同是躲雨人,谈不上谁收留谁,更称不得大恩。”

见小姑娘这样磊落大方,那少年便也洒然一笑,不再多言。

倒是瑶姬想着同他多说几句话,便扯住之前的话头问道:“方才听少侠提及这山下已被叶城守卫军包围,不知此话怎讲?”

那少年转头看了看他义父,得了默许,便解释道:“那叶城城主府遭了贼,似丢了什么重要物件,贼人进了这山里,之前在一寸一寸搜山,后来雨势大了,便退至山下围住了整座山。”

瑶姬闻言,不由蹙眉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听她所言,竟似不疑有他。

当真有趣。

那采药人正欲说什么,忽觉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那少年忙扶住他,低低叫道:“义父!”

瑶姬伸出两指,在那人脉上装模作样号了一号,道:“你义父身上本就有伤,方才又提气动武,加快了伤势,快扶他去旁边休息。”

“姑娘会医术?”

“略懂皮毛。”

待扶了那人在瑶姬之前整理好的稻草上休息,那采药人睁开眼,道:“我那药篓里有些草药,姑娘看看能否治我这伤?”

这是要试探她?

瑶姬抬眼道:“前辈那篓子里的药是治寻常风寒之药,还有的便是活血之药。前辈身上的伤乃为利器所伤,这利器上还抹了毒药,只怕无论是治风寒的草药还是活血化瘀的药都是治不好的。”

她这话说的够直白,态度更是直白。

那少年忙自怀里掏出一支小瓷瓶,拔下盖子,倒出一粒乌丸,先给他义父服了下去。

忙完这些,那少年便转头问瑶姬道:“在下刑天,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到了互通姓名的地步,看来是有结交的意思。

瑶姬笑了笑,道:“我是瑶姬。”

她不说我叫瑶姬,而说我是瑶姬。语气里,仿佛他该认识她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内容修改。——2018.10.1

第83章

刑天抱拳道:“不知瑶姬姑娘可会治我义父之伤?”

这话可问倒了瑶姬, 这伤她自然能治。炎帝的那本《神农本草经》她少时是能背下来的,如今凡间流传的那本尚是残本,孤本在天宫里收藏着。她因家学渊源, 又是个神仙, 于凡间医道本就得心应手,只是不知该不该治这人的伤。

凡人各有命数,她贸然插手, 不知是否于天道有亏?

然而瑶姬一想,他们遇上她, 难道不是命数使然吗?既遇上了, 她何以畏首畏尾起来。

这实在不像她。

想到这里,瑶姬便心宽起来, 道:“我略通医理,却也不敢打包票能完全治好你义父的伤。且这里药材不全, 我便是有这个能为,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那采药人此时却问道:“方才姑娘不曾见我伤口, 怎知我是为利器所伤?更如何知道我中了毒?”

瑶姬便道:“前辈难道不曾闻到自己的血腥味?是了, 中了这毒的人自会渐渐失去五觉。只是前辈身上血腥味这般大, 不必看伤口便知是利器所伤。至于这毒?望闻问切, 我已行其三,自然也该知道前辈这是中了毒。”

这回答倒是滴水不漏。

刑天已是有八分信了她,此时便急道:“不知姑娘所需何种药材, 我虽不才, 赴汤蹈火,也要为义父取来。”

瑶姬还未说什么,那采药人道:“这毒下的十分微妙,方才续命丹护住了心脉, 一时半会儿要不了我的命。当务之急,是赶快离开这里。”

刑天忙道:“可是……”

那人厉声道:“你难道忘记了我平日教导!遇事如此不分轻重,如何能成事?”

这话就有些重了。

瑶姬一个外人自不好说什么,只得顾左右而言它道:“也不知闯入这山里的贼人,如今是去了哪一处避雨?”

这是提醒他们山下尚有大军围困。

说着,那采药人却道:“今夜雨势这般大,叶城的守军再是骁勇,也是无力围困住整座山,不若趁此良机,突围而去。”

刑天顾及他的伤势,蹙眉道:“这太冒险了。”

瑶姬如今扮的是个医者,自然要拿出父母心,便认真道:“前辈身上的毒确实十分微妙,只是这样奔走劳顿,只怕毒发的更快。到时候便是解了毒,只怕也要落下残疾之症。”

那采药人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遇事瞻前顾后,只怕反受其害。行走在这乱世,不冒险怎么成?”

瑶姬闻听此言,便也沉默了。

此间土地亦算乖觉,见机便又悄悄现了身,含蓄地提到这山中是有条密道的,可绕过山下守卫。

那边厢,两人还在为是否在今夜突围而争执不下。

瑶姬思索片刻,心中已有决断,便道:“说起来也巧,我之前来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一条小道,夹在山腹中,荒僻的很,似没人走过,也不知这密道如今是否有守卫把守?”

这话说完,那两人便都盯着她看。瑶姬心里一叹,也觉得自己十分可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然而她今日既遇上了刑天,自然便要多事一些。

瑶姬想了想,捡起火堆里未烧尽的枯枝,在袖中拿出一块白帕铺在地上,在土地公的指导下画起了此地的地形图。她画完,便把帕子递过去,道:“我这是照着脑子里的记忆所画,也不知于两位是不是有用。”

刑天接过帕子呈给他义父,采药人目露精光,细细一看,抬头看向瑶姬道:“我见姑娘画此图十分顺畅,当是过目不忘,着实厉害。”

瑶姬便回道:“前辈谬赞。我自小住在山上,记山路便略有些心得。”

她望过来的眼神倒是坦荡无匹,刑天略一思索,便对他义父道:“义父稍安,不若我先去探探这条密道,若是安全,便折回来接义父出山。”

那采药人沉吟片刻,亦无其他方法,便对刑天道:“那你速去速回,万事小心。”

刑天道:“孩儿晓得,还请义父保重。”

既定了行程,刑天便也不浪费时间,当即拍马而去。倒是走之前,还向瑶姬深施一礼,谢其指路之恩。瑶姬侧身回礼,目送刑天的身影消失在雨夜之中。

一转头,却见那采药人目光灼灼看着自己。瑶姬神情坦然,只略略点了点头,便低身收拾了地上枯枝碳灰,重又点了火来。

“姑娘说自己住在山里,却不知是哪一处的山?叫什么名字?师承哪位高人?”见她料理完这些,那采药人便开口攀谈起来。

瑶姬抬头胡诌道:“我住的山叫作不名山,我师父便是山上的不名老人。”

不名老人,一听就是虚号,不名山,更是闻所未闻,也不知是哪里的荒山野岭,倒教这小姑娘杜撰出来糊弄人。

那采药人也不恼,只觉得这小姑娘所言不尽不实,却也是江湖人的本分。便是他自己,到如今都还未报上名讳。不过萍水相逢而已,自不必掏出家底。江湖风急,又生在乱世,本该多防备一些,省得着了道,落不得好。

他复又问道:“姑娘既是遵师命下山历练,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瑶姬摇了摇头道:“不过随波逐流,并未有什么长远的打算。只走一步看一步,四海为家。”

他二人说着不相干的话,心中各有计较。那采药人担心刑天,眼神时不时往外看去,瑶姬却是老神在在,从容自若。却道此间土地公甚为机灵,已把刑天行踪同瑶姬仔细汇报了一遍,故而瑶姬便放心的很。

却说刑天回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瑶姬见他满身雨水,差点便如从前一样迎了上去。然而到底想起如今的身份,便只站了起来,却不靠近,等着他开口。

刑天自然是来报喜的,道那山腹间的密道十分隐蔽,如今也无人把守,走此密道,应能全身而退。

瑶姬便也只微笑道喜。

是夜风急雨大,恰能掩盖马蹄行迹。他二人当机决定走山腹密道离开此地,瑶姬便也只抱拳祝他二人一路顺风。

她这回下凡却不是来玩耍的,如今正事未干一件,天上诸神都看着,她也不好马上便跟刑天跑了。

且她答应了蚩尤,要去寻他的,自该守诺。

“瑶姬姑娘,我这里还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姑娘赐下药方,救我义父性命!”临行前,刑天又找上瑶姬。

瑶姬看了他一眼,道:“我这里可没有别的帕子了。”

刑天忙把方才画了此间地形图的白帕拿出来,递给瑶姬。

瑶姬接过,重又挑了根未烧尽的枯枝,在那白帕的反面写上了解毒的药方。

刑天珍而重之地收起了瑶姬递过来的药方,认真谢道:“姑娘高义,大恩不言谢。若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于平安镇的平安茶寮喝一杯太平茶。”

瑶姬笑了笑,道:“这是自然。得空了我便去找你,让你报恩。”

刑天一愣,笑道:“姑娘若来,刑天定倒屣相迎。”

瑶姬道:“好。”

他二人趁着雨势最急之时骑马而去,瑶姬听着雨声,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气放晴,瑶姬站在土地庙门口,听此间土地公向她汇报昨夜之事。

说是那两人顺利走出密道,同来接应之人汇合,向西而去。

“我初来乍到,对这凡间之事还不十分了解,多谢土地公指点。”

土地忙道:“神女客气,折煞小仙了。不知神女欲往何处去,小仙这里已预备了坐骑和盘缠。”凡尘俗世,瑶姬孑然一身,踽踽独行,却也扎眼的很,故而此间土地有此殷勤安排。

那土地也诚恳,准备的是匹颇为神骏的黑马,瑶姬平日里坐的是朱雀大鹏等神鸟,还未骑过马,但考虑到此间土地的境遇,便也不好收下这厚礼。

“多谢土地公,只是我如今在凡间的身份骑这高头大马不大合适,不知贵宝地可有旁的坐骑?”

最后瑶姬选了一头温顺的青驴,出了这荒山。

下山之时,叶城守卫已撤出,瑶姬便骑着青驴,慢悠悠进了叶城。

靠着土地公所赠的盘缠,瑶姬在城中极富盛名的寿春楼吃了在凡间的第一餐。

瑶姬是神仙,神仙辟谷,本用不着进食,但人间的消息在这食肆里最为丰富,她也便入乡随俗,进了凡间的食肆探听消息。

不想,饭菜还未吃上一口,便见楼下起了喧哗之声。

一群身着甲胄之人突然闯了进来,乌泱泱一片,有个领头的人大声喝道:“昨日城主府失窃,城主的玉佩被盗,现特命本将搜查全城,都不许妄动。”

瑶姬见此,眼睫一颤,复又垂下眼帘。

那一厢官兵如虎狼下山,一路搜查过来,很快便到了这一桌。

“你,站起来!”过来的那人三大五粗,看外型能一拳打晕三个瑶姬,事实上这群官兵也早就注意到瑶姬这一桌,故而特意带上了几分凶狠的气势。

瑶姬自来不怕旁人欺上头,只可惜她不好同凡人动手,便只得依言站了起来。

那官兵拿了张画像,对着瑶姬的脸看了看,眼神一凛,大声道:“带走!”

瑶姬心里一笑,想着自己怕是下了山便被盯上了。面上却要装作惶恐的样子,道:“小女子初来贵宝地,不知犯了哪条律法,还请官爷明示。”

寿春楼里余下的食客都噤若寒蝉,心中却想着:“世道这样坏,这样如花似玉的姑娘孤身进城,便是犯了最大的法。”

谁不知叶城城主是个色胚,家里有十八房小妾,这姑娘只怕也难逃毒手。

那官差却不解释一句,只疾言厉色道:“还不带走!”

瑶姬虽然不能妄用仙法伤害凡人,但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只是她却也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便只能使了金蝉脱壳之术,由着他们把她用障眼法所化的肉身拘走。

被带回城主府后,却不是下大牢,而是被软禁在一处厢房里。

同时,叶城城主府对外公布已找到了偷东西的飞贼。

瑶姬隐了身形,在城主府四处溜达。

不知溜达到哪一处,听到了屋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已按照您的意思把今日从西山上下来的形迹可疑之人都带回来了。”

“这些人我没功夫一个个审,你先过一遍,余下的我再看看。”

看来这说话之人是这叶城主事者。

“城中各家药材铺子也埋伏了我们的人,见着可疑之人,先带回来严审。”

“这样不但扰民,兵力也太分散了。事倍功半,得不偿失。传我的令,去把城中所有薄兰草全部重金采购回来,连这叶城周边也不要放过。那人中了毒,想必跑不远,要解毒,必要薄兰草为引,此药本就稀有,想活命的自会来城主府。届时便只需以逸待劳,瓮中捉鳖即可。”

“将军英明!”

“若我真英明,今日也不会在这里同一帮乌合之众耍心眼了。行了,下去吧。”

房间自里头打开,瑶姬向门内觑了一眼,便见着了个熟悉的背影。

瑶姬心中一动,飘然而入。

凡人如今是见不着她的,然而她飘进来的那阵风,却似乎为里头那人察觉。便见那人猛然回头,蹙眉看了看,他的目光有如实质般触碰到了瑶姬,骇的瑶姬差一点破功显出身形来。

那一瞬的“对视”让她屏住了呼吸,在这一刻她甚至忘记了他是看不到她的。

瑶姬静静看着眼前熟悉的眉眼,只怔怔立在那里,挪不开一步。

对方蹙眉,目光在整个室内扫过,不再“盯”着她看。瑶姬心中暗暗舒了口气,却又觉得别扭,说不清是得意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

他自然是看不见她的。

他如今不过是个凡人。

说起来瑶姬运气当真十分可以,昨日遇刑天,今日便遇了蚩尤。

然而到底相逢对面不相识。甚至她同蚩尤,严格意义上连面都未见上。

他们在凡间第一回 真正意义上的遇见,却又是兵戎相见。想他二人,无论从哪里开始,在最初,总是不太平的。

此事却还要从瑶姬被软禁在叶城城主府的第二夜说起。

作者有话要说:内容修改。——2018.10.1

第84章

是夜, 瑶姬正打开神隐图细细端详,便见图上流动脉脉华光,上头缓缓冒出一个花骨朵儿。

这还是神隐图上现出的第一支花, 她看了便觉实在有趣。此时便听得外头喧哗声起, 火光并人声一起,热闹非凡。瑶姬挥袖收起神隐图,飘至门外。

似乎是这城主府的哪里着了火。府中仆役慌作一团, 惊呼的惊呼,救火的救火。瑶姬随即化为城主府的丫鬟模样, 拉住一名奔逃的仆役, 问道:“这是哪里着火了?”

“府内库房走了水,还不与我速去抬水救火!”那人急道。

瑶姬忙点了点头, 却使了法子脱了身,因心中记挂蚩尤, 便疾步向蚩尤住的地方走去。然而路还未走一半,脖子上便横了一把明晃晃的宝剑。

“别出声!”那声音虽刻意压低了, 瑶姬却听得出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见她蒙面束发, 身穿夜行衣, 干的应是刺客的活计,便不动声色,只呐呐道:“女侠饶命!”

“带我去你们府中贵客的住所!”那人进了进宝剑, 低声命令道。

原来是找蚩尤的, 自然也该是来找他的。瑶姬便从善如流,便装作受其胁迫的样子,带着她去找蚩尤。到了地方,那女子便一记手刀击在她后脖子上, 她自是无事,然而面上的功夫却是要做,旁人眼里,便只见她软软倒了地。

便见那女子身形如鬼魅般一跃闪进了蚩尤的房间,三尺青峰提在手上,动作轻盈不受阻滞,端的是身轻如燕。进了里间,还未如何,兜头便是一张大网罩了下来,也幸而她闪得快,避过了这一罩。

瑶姬

  • 作者:姑苏小桥
  • 分类:言情小说
  • 豆瓣:9.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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