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尧城地方官还想着瞒报瘟疫,只当作一般时疫处理,到真正报到天子面前,怕还是需要好几天。穆王立刻回信要求宋遥原地休整,再不能往前走了,只怕越到南方瘟疫越是重。却也不能往后退,最差的结果,很可能她自己都已经染了瘟疫,他不能冒险叫她回王都,只能让她耗在尧城。

刑天心急如焚,宋遥毕竟是他师妹,离开清风寨的时候,他答应寨主和师父会照看好她的。

穆王府同清风寨结盟,宋遥是幌子,刑天才是真正的话事人。所以穆王支走了宋遥,却把刑天留在了王都。

“宋遥是我表妹,我不会不管她。”穆王安抚他。

刑天愣了愣,抬起头道:“王爷可是想好了?”

穆王施施然道:“该是我去,由不得我不去。”

随后,穆王向天子上了一道谢恩的奏表,说经国师提点,已填了于他命格有碍的妖湖,如今自己身体已是大好。

五日之后,天子下诏,嘉奖安抚了穆王几句便话锋一转言穆王上承天恩,特封其为护国大将军,命其前往南方瘟疫受灾区祛除瘟疫,代天子抚民。随着诏书下来的还有一堆赏赐和十名宫廷御医。

如今他倒又是将军了,可惜,这护国大将军只是虚衔,不领兵马,却还要去瘟疫肆虐之地抚民。

穆王看着这被发配来的十名御医,想着天子总算还不至于让他一个武夫单枪匹马去平息瘟疫。

三日后,穆王府中门大开,穆王带了大队车马浩浩荡荡离开王都。

出城门时他未曾回头看,也明白此去是再也回不了头了。

第92章

尧城在南境北端, 疫情还不算是最严重的,饶是如此,城中医馆也已人满为患。因着南方隐隐传来的瘟疫消息, 城中人心惶惶, 有病没病的都去医馆抓药防治了。

宋遥便宿在城中一家客栈里,此时手中正剥着长生果,桌上已堆了一堆果壳, 果壳旁是王都来的信。

那信宋遥就瞅了一眼,随即“嘁”了一声就丢在一旁, 不再管它。

穆王让她原地休整, 她却不能也不愿坐以待毙。再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穆王的兵法看来是白学了。她想着这些,当下拍了拍沾满手指的果衣, 一撩袍便大步离去。

宋遥自小胆大包天,此番更是直接决定继续南下, 穆王的暗兵留在嚣城, 她此行目的地便是嚣城, 嚣城在南境中部, 而尧城百姓皆传言疫病是自南方传来,她便更想去南方看看。心中下了决断,她便也不走大道了, 直接弃了马匹走了山路。

是以, 刑天他们赶到尧城,却是扑了一个空,并未见到宋遥。尧城当地官员却是准备了大量美酒佳肴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客。护国大将军据说有真龙护体,人人都想着能亲近一二好沾沾喜气, 哪怕这位大将军拉长着脸,众人也纷纷上前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大将军的冷屁股。

蚩尤留下与当地官员虚与委蛇,刑天却早就顺着宋遥留下的暗号一路追向南方。

穆王这回离开王都是把全部家当带出来的,小涟便也充作侍女跟着穆王混在宴席之上。她如今是真龙之身,低眉敛目也自有神光环绕。有不长眼的官员趁着酒意想调戏一二,被穆王不冷不热地刺了一句,当下酒便醒了一半。一旁诸人见了,都道这小女子于大将军怕是不一般。

听说这位护国大将军有一位被封为郡主的表妹,看样子这气韵不凡的侍女很可能是大将军的表妹。据说有些个千金小姐就是有易装之癖,喜爱装作平民下人,享受这份与平日不同的新鲜劲。

真正的郡主在与尧城相邻的梁城溜达,这里的疫情比尧城更严重一些,瘟疫初发不过是寻常腹泻之症,待到后来高热不退,上吐下泻,直至发疹死去,十分凄惨。这里死亡的人比尧城更多,每日拉到城外埋的尸体有两大车,但疫情相对比较稳定,既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得更差,众生便都这么熬着。

似乎也没有旁的办法。人间的草药于瘟疫并没什么大的效用,不过也是聊胜于无,权当安慰,药铺里也尽皆是买药人,连着山上的采药人也发了几笔横财。

宋遥八字轻,小时候经常梦见鬼怪而夜哭,待长大后却几乎是百病不侵。故而于这瘟疫她也不甚害怕,她甚至想,她的身体如果连瘟疫都不怕,那她该是怎样厉害的大妖怪啊。

不过厉害总是好事。

她不怕自己厉害,就怕自己不够厉害。她是个有梦想的人,她自有记忆以来便想当鲜衣怒马的大将军,救世的大英雄。故而便一直往南走,想看看瘟疫的真面目,看看她自己有多厉害。

梁诚的南边是宁城,那里瘟疫已经控制得差不多了,死的人一日比一日少,她在宁城中溜达了一圈,在涂水畔的药庐旁见到了白衣的医者。

那甚至看起来都不像是位医者,更像是名文弱书生,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药庐旁煎煮着草药,草药清苦的气息弥漫笼罩住整个涂水之滨。

贫弱的老少妇孺在药庐前排着队,另一头,白衣的医者从炉子上把煎煮好的汤药盛出来端给面前排队的人。

真真是门庭若市。

宋遥心中“啧”了一声,施施然排在领药队伍之末,预备一探究竟。奈何轮到她领药的时候,那医者却摇着头叹了口气,道:“此药是予身中疫病的妇孺所用,阁下年纪轻轻身强力壮且并未染上疠疾,不需此药,还是把它留给需要的人吧。”

宋遥玩味道:“你怎知我不需要此药?便是此时疠疾不发,也难保疠疾不在我体内蛰伏,伺机而动。”

医者便道:“我是大夫,自然知晓阁下并未染病,且观你眉目神清便知你身体强健自来不易染病,又怎会缺我这一碗药,还是把它留给等着它救命的人吧。”

宋遥眉头一剔,问道:“你的意思是这药于这疠疾有奇效?既如此,为何不组织人手一起熬制这汤药,总好过你一个人在这里忙前忙后?”

那医者蹙眉,觉得面前问题一个接一个,怕不是来捣乱的,便直道:“阁下还请回,眼下这厢正忙,怕是招待不周。”宋遥只觉得他身法奇快,也不见有什么花样,便当先越过她把手中汤药给了排在她之后的贫弱小女孩手上。

方才因宋遥打岔耽误这许多功夫,换旁人或许早已有非议不忿,但这小女孩稚嫩怯懦,未有怨言,只懵懂地接过那汤药,鞠了一躬便捧着汤药走向了一边。

涂水之滨的汤药在太阳落山之后便没有了。

未排上队的患者便失落地离开了药庐,宋遥守株待兔一下午,以为自己终于能问个清楚,却见药庐息了火,那白衣的医者背着草篓走了出来。

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只见那医者身影一晃,已错步往前走,宋遥立即跟着,却始终被他甩下三丈远,到最后不知怎么的,还是跟丢了人。

看来是遇上高手了。

第二天,太阳重新升起,涂水之滨的药庐重又煎煮起了草药,药庐前的长队复又排了起来。宋遥远远观望了一天,原想直接过去砸场,瞅了瞅那逶迤不绝的队伍,终还是放弃了这一念头,想着等他发完药再说。

然而第二回 还是同先前那回一样,那医者身法寻常却快的可怕,她还是跟丢了人。

待到第三天,宋遥还未等到太阳完全升起,先等来了刑天来与她汇合。

她如此这般同刑天讲了一遍,最后斩钉截铁道:“那人奇怪得很,我们今晚再跟他一次,若还是失手……我便也无话可说了。”

她自来自负轻功独步,未成想今日在此遇上了如此强劲的对手。

然而这回却未等来那医者回到药庐,他未在宁城出现,那药庐亦没了烟火气,那等着领药的长队便也不复存在了。

宋遥无法,只得同刑天两人一起在宁城等护国大将军的大部队过来汇合。

而后穆王带着一堆人马,扬着旌旗,打出护国大将军的名号,浩浩汤汤来到了宁城。两厢汇合,在宁城休整了一天,便又向据说疫情更加严重的稽城而去。

宋遥同穆王说了那白衣医者之事,穆王不置可否,倒是责备她不听命令,擅自行动,说是要罚五鞭,因众人求情,道暂且记下,以后若再犯,一并惩处。

护国大将军这一路南下抚民,每到一地,便受当地官员款待,官员的孝敬亦皆笑纳,并未接触当地百姓,倒不像是来抚民的,像是来游山玩水的。

穆王轻袍缓带,雅量高致,还有闲心找人对弈。宋遥却不吃这一套,她发现自己同穆王这个人不太对付,便眼不见为净,扮作护卫模样,同刑天一道作开路先锋,远远的把穆王的车马甩在后面。

穆王不以为意,继续同幕僚下棋。

瑶姬在密林中行走,山间雾气沾湿了她的头发,然而鲛绡织就的衣裳却无风自动,黑发白衣的巫山神女此时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当初仍为山鬼之时,被薜荔带女罗,浪迹荒野。

第二回 的瘟疫比她想象的来得更快,诅咒未解,瘟疫迟早复发,但她没有想到会来得那么快。

她重返南疆密林深处的祭坛,远远便见着了祭坛前行祭拜仪式的一众男女。

那一众人也见到了她,自密林中而来的女子,看着羸弱却不可小觑。

“你们是谁?”瑶姬率先发问,她是神女,神威降下,落句便是神言,里面带着不容抵抗的力量。

神仙术法虽不能使在凡人身上使用,但用在此时此境,却正正合适。

中间便有一人上前一步,道:“吾等乃巫氏族人,不知姑娘来此地是为何?”

瑶姬目光落在面前的男子身上,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仔细盯着他瞧了又瞧,问道:“巫咸是你什么人?”

那人目光惊讶起来,抬起眼仔细瞧着瑶姬,方道:“那是我族族长的名号。”

瑶姬点了点头,了然道:“怪不得。”

怪不得看着有些眼熟。巫咸是帮助她父皇打理药圃之人,因她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吃药,倒也同他打过不少的交道。

那一众人见她本就出现的诡异,如今又乍闻族长之名,不由诧异,互相看了看,彼此无声地交流了一些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信息,先前说话的那名男子又问道:“此地很危险,姑娘何以一人在此?”

瑶姬反问道:“既然很危险,你们又为何在此?”

“南方瘟疫横行,此处便是源起之地。先祖曾蒙炎帝陛下大恩,吾等后人自当在南境危难之时施以援手。”

瑶姬听了对方的回答反而愣了愣,道:“便是你们,近日在南境多地施药救治百姓?你们可知,瘟疫根本无法用寻常草药救治,妄用灵药,可是大罪!”

那几人听了此言,却是不怕,为首那人道:“听姑娘此言,便知不是凡人。我巫氏一族所掌的灵药原就来自南庭内宫,如今也算物尽其用。诚如姑娘所言,寻常草药奈何不了瘟疫,便是用我族灵药也无根治此疫的把握。此地凶险,还请姑娘回避。”

“你叫什么名字?”瑶姬想了想,问道。

“小人巫咸,见过大殿下。”那人行了一礼,恭谨道。

“巫氏一族,每一任族长都称作巫咸,我是巫氏一族第五百七十九代巫咸。”

“你知道我是谁?”

巫咸笑了,眼前这位帝女不知道的是,她的病殁,是炎帝晚年最大的伤痛,她的画像连同《神农本草经》一同被第一任巫咸带出了南庭内宫,从小就作为族长培养的他,很早以前就认识她。

瑶姬袖中,神隐图光华灿然,她仿若未觉,只盯着巫氏族人身后的祭台。

那祭台上的恶灵只剩下一个,是个少年的模样,他正看着她,对她说:“大殿下,我在这儿。”

瑶姬摇了摇头,他已经不是恶灵,是邪魔了。恶灵互相吞噬,形成邪魔。

她把目光重新落在巫咸身上,蹙眉道:“你们妄用灵药,反而催动瘟疫生长,这一回瘟疫复发,便是再用灵药也枉然。”

巫咸道:“是。所以我巫氏一族族长连同九大长老一起应咒,以慰亡灵。”

他坦然道来,不像是在谈及死生大事时的姿态,竟有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瑶姬再次认真打量他。

“方才殿下来此之前,我们已把自身献祭。希望,这次能来得及……”

话未说完,那巫咸连同他的族人,便都烟消云散了。

瑶姬怔然,袖中神隐图神光一闪,一抹灿烂的金环落在了祭台上的少年人头上,金环自上而下从那少年人身上穿过,落在他的脚下,融进他脚下的祭坛中。

祭坛消失。

他纵身一跃,落在了瑶姬面前。

“我自由了,我还……成了神仙。”他对着瑶姬龇牙。

瑶姬看着他头上的金冠,又看着他的脸,只觉得荒谬。

这应该是世上第一只得道成神的邪魔。

“十巫把一切都献祭给了我,包括他们拯救苍生的功德。所以,我便成了神。世上之事多么可笑,从此我便是神了。”

作者有话要说:《山海经·大荒西经》说:“有灵山: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

著名神话学家袁珂先生在《山海经校注》中释“灵山”说:灵山,疑即巫山。《说文》一云:“灵,巫也,以玉事神。”《楚辞·九歌·东皇太一》:“灵偃蹇兮皎服。”王逸注:“巫也。”《云中君》:“灵连蜷兮既留。”王逸复注:“楚人名巫为灵子。”是灵、巫古本一字,……。

第93章

瑶姬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

这一回, 天庭反应着实迅速,方有神诞生,便派了神将来迎, 因是邪魔成神, 还着瑶姬回天庭复命。

巫山神女板着张脸,同神将一起回了天庭。

凌霄宝殿之上,各路神仙各就各位, 瑶姬看到祝融,同他点了点头, 便直接同玉帝王母回禀了下界发生之事。

“十巫舍身成仁, 却为他人作嫁衣裳。如今之事,列为仙家觉得如何是好?”玉帝听了瑶姬的奏报, 皱眉问道。

“神族身死,魂至归墟, 凡人身死,魂归地府。这十巫虽为凡人, 但以己身为祭, 应咒而亡, 灵魂亦随之消亡。至于这位……因得十巫灵魂献祭而拥有了神格, 因身承不世功德而晋为神,此事实乃天意。”太白金星出列回道。

玉帝想了想,道:“世间因果, 自有天意。既是天意, 朕便赐你仙号为五瘟神使,司掌瘟病疾疫。来日封神大典之上,同其余诸神一并受封。”

此界瘟神,自此诞生。

那瘟神听了玉帝的话, 只勾了嘴角笑了一笑,拱了拱手道一声:“是。”

瑶姬眉头一蹙,上前禀道:“世间因果,自有天意,原该是如此。”瑶姬顿了顿,又道:“然十巫应咒而亡,既是果,也该是因。”

巫山神女此言一出,便是要替十巫讨公道,玉帝不由头大。

西王母本一言不发,听了瑶姬此话,便道:“十巫大义,不可漠视。当使其名扬四海,教受其恩惠之人知晓,香火供奉。”

瑶姬忙接道:“娘娘所言甚是,如此方之谓因果。”

玉帝扫了瑶姬一眼,转过头来对西王母道:“此事乃是应有之义,十巫先前便有赠灵药治病的善举,如今一境百姓都受了偌大恩惠,自该感念。只是娘娘看该由哪位仙家去传此事?”

瑶姬便觉责无旁贷,自告奋勇要领这道旨意,玉帝如今防她防的紧,自是不肯轻许此事。

西王母见玉帝问过来,便沉吟道:“依本宫之见,此事着梦神或灶神去传都可,瑶姬还有神使之职,不可分心。”

西王母这样说,瑶姬也无法,她虽有些遗憾,但也懂见好就收,放手得很痛快。最终二圣还是定了灶神去做此事。灶神本就掌人间烟火,此事由他来办最为妥帖不过,润物无声,不露痕迹。

十巫以己身度化邪魔成神,此等事自然不适合对普通凡人说,凡间传的乃是十巫用灵药救世的义举,此事乃是落到实处的,南境百姓人人都晓得,那十人之名也不知从何处传来,竟一一被人知晓,便人人都供了牌位,感念十巫大恩。

蚩尤看着各处传上来的密报,递给刑天和宋遥,问他们怎么看。

宋遥扫过一遍,道:“这就是我之前说的白衣医者,这样看来,南境各地都有这样的医者出没。”

刑天接道:“这样规模的行动,没有组织者是不可能的,不知是何方神圣,用了如此大的手笔。”

“许是哪方避世的门派,为了救南境亿万生灵而出世……”宋遥略有些兴奋地继续说道:“十巫……十巫……南境之地卧虎藏龙,比我想象中有意思多了。”

蚩尤笑了笑,道:“这十巫确实有意思得很,我已着人去查其底细。既然做了如此大事,必然有迹可循。”

他说着说着,声音慢了下来。他想起一个人,做事同样落了痕迹,却无论如何都查不出她的底细身份来。

这可以算是他平生未见的奇事。

蚩尤的走神不过片刻,当即收敛心神,把目光专注在眼下之事。

“瘟疫既然已经控制住,抚民难度大大降低。悬壶济世没有我们的份,安抚百姓却要落到实处,护国大将军,您说我说得对不对?”宋遥有些挑衅地说道。

蚩尤知她对自己意见甚深,却也不解释,只道:“正是如此,既然表妹急公好义,不如你先拟个章程,待我们讨论定下之后,再做不迟。”

宋遥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上峰,当下眼睛都瞪圆了,道:“我又不食朝廷俸禄,凭什么让我拟章程?你王府里的文书谋士呢?吃干饭的吗?”

刑天一时头大,只得安抚宋遥道:“将军同你开玩笑的,何必当真。”

蚩尤从善如流,点了点头道:“我养的人自然不吃干饭,既如此,此事便不劳表妹费心了,表妹先把交给你的任务做好再指点我做事吧。”

宋遥气乐了,当即大笑道:“好好好,好心提醒你别被人戳脊梁骨你还不乐意,行行行,我忙我的去了。”

说完便随意一抱拳,简单粗暴地告退了。

刑天头疼,也只能死猪不怕开水烫道:“师妹她这个性子……要让将军勿怪,却也是强人所难。”

蚩尤不以为意,道:“你放心,我也不至于同她一般见识。再说她也是见我不接触百姓,心中有怨言。”

刑天点了点头,所以方才他也只是说她的性子,未说她其他不是。

“这十巫,我有空却是想要会一会。”蚩尤想着十巫,又想起另一事,心中一动,问了身边的刑天一句:“当日你清风寨那江湖女子,你可知她来历底细。据说她的医术亦十分高明。”

刑天一愣,想起瑶姬,道:“瑶姬姑娘医术高明确是事实,这点清风寨上下皆可作证。至于她的师承来历,我所知同将军所知一样。”

蚩尤沉吟片刻,道:“我以为你们交道打得多一些,你会多知道一点她的事。不瞒你说,我总觉得她很不一般。”

刑天接道:“说起来,当日她救我,我事后回想,也觉不可思议。瑶姬姑娘品貌非凡,身手更是万里挑一,确实不是一般人。”

蚩尤想了想那人,头猛的一疼竟要晕过去,刑天忙叫了随行的御医过来诊治。

御医来了也看不出什么来,只开了调养的方子,便告罪退下了。

蚩尤躺在病榻上,目光落在虚空,神思却跑到了千里之外。

他方才头疼得仿佛要炸开一般,却不知是窥见了来自哪里的画面,他似乎正在战场之上,生灵涂炭,尸横遍野,他一身狼狈跪在战场中间,实实在在是一个臣服的姿态。他的面前站着一名满身是伤的女子,她不着甲胄,身上的衣衫因浴血而看不出原来颜色,但他就是知道,她是着青衣的。

作为一名战将,梦到自己吃了败仗,当真不祥。此番所见自然只能是白日做梦,不然何以解释他大白日所见到的这一幻象。不说那处战场他不曾去过,那战场上见到的女子,他之前亦不曾见过。

蚩尤自嘲地笑了笑,这等幻象,实在不方便同外人言。至于那梦中素昧平生的女子,也不知是何方神圣,成了他梦中的宿敌。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他还是同刑天说了梦中所见,那出身草莽的年轻人闻言,微微发愣,却道自己也做过吃败仗的梦。

他宽慰道:“在下出身草莽,未曾带过正规军,却也做过这等兵败之梦。梦境之事本就玄奇,却也没什么打紧,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是这样吗?但是那幻象里战场上无边杀意却是那样真实,兵戈的寒光同兵卒的热血是那样真实,连带着站在他面前的青衣女子清寒的目光也是如有实质的落在他身上。

“倒是我患得患失,心境不定。让君见笑了。”蚩尤自失一笑,叹道。

“将军心系黎民,此番又是昭告天下亲临南境抚民,压力不可谓不大。连日来又奔波劳顿,精神不济,有此幻梦也属寻常。如今疫情已得到控制,将军也可放下心来。 ”

蚩尤闻言,摇了摇头,叹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身在其位,不可掉以轻心。先前我派人暗访十巫,如今略有些眉目了。据说嚣城东南方向百里之外的群山之中有一山谷,里头有许多药师,山民称其为药师谷。那十巫或是从这药师谷中而来。无论是与不是,因疫情之故,我都要走一趟这药师谷。”

刑天接道:“确实,疫情虽已控制,但许多染了疫疾者已落下病根,是急需各医者药师开方护理,出手诊治。只是听闻南境林谷之中常有毒物迷瘴,将军为一方主将,实在不该亲涉险地。将军若执意要亲去,刑天请命随护。”

蚩尤笑了笑,摇了摇头,道:“我与你都不在,宋遥没人看着怕是不妥。”

刑天神情一瞬间便有些尴尬,道:“师妹虽然顽劣,却并非误事之徒。”

蚩尤轻咳一声,道:“若非主将亲临,如何显出诚意。旁的不提,只宋遥,你得帮我看好了。”

主将既已拍板,刑天也无法,只得遵命。

事后宋遥得知此事,骂蚩尤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刑天只是笑笑不接话。

如此,护国大将军对外宣布水土不服身体抱恙,本尊却领了一支亲卫偷偷脱离大部队,赶赴药师谷。

那方山谷坐落于群山环抱之中,与世隔绝,只有少数山民知道那一处所在。

那一日,嗒嗒的马蹄声叩响药师谷的清晨,白雾缭绕中,素衣的神女正同巫氏一族新任族长闲话,便有人匆匆来告,说有兵马现于谷外。

瑶姬便回避了,新任族长带着另九位新任的长老,匆匆赶往箭塔视察情况。

巫山神女望着巫氏一族祠堂最上方供奉着的炎帝画像,手上拈了三柱香,恭恭敬敬磕头上香。

其实那是凡人的礼节,她不过入乡随俗。炎帝已魂至归墟,凡间的香火他早已享用不到。

瑶姬拜过父亲,目光下移,看到了自己的画像。

那应是她过世之后父亲所作,是她昔年在南庭内宫时的公主妆扮,画上的少女神态娴静,姿态端庄,哪有平日里的散漫不羁,确确实实是一名父亲眼中的乖巧女儿。

想来到最后,自己在父亲心中,便是这样乖巧端庄的模样。

多年之后,瑶姬从旁处见到这幅画,心中忆起炎帝,恍然发现自己平日里所思的父亲,也是陪着自己的寻常父亲的样子,不是高坐明堂的君主,不是严厉教导的老师,不是治病救人的医者,只是父亲而已。

瑶姬闭了闭眼,心中唤道:“阿爹……”

再次睁眼,目光落在了案上的《神农本草经》。天庭藏经阁里那部孤本亦只是拓本,世人都道《神农本草经》随炎帝陨落而亡佚,却原来正本藏在这样一个不知名的山谷里。

瑶姬一挥手,破开本草经上头的禁制,那泛黄的书册缓缓便落入她的手中。

书册刚一入手,册子上便闪过一道金光,薄薄的一层金色大篆浮在瑶姬面前。

“瑶姬吾儿,不知你是否能看到此言。为父自来不对你有其他期许,因你自出生便承天命。为父此番应无量之劫而陨落,亦是天命,吾儿不必太过伤心。水灵之相于你身上显现时,正是你动杀念之时。为父自小教你仁恕,虽你身承杀劫,若能历劫而归,亦不能忘此道。山川异域,日月同天。天下众生,皆是造化,不可轻慢。”

这便是父亲最后留给自己的话了。

瑶姬呆了片刻,见那金色大篆越来越淡薄,直至消失在虚空之中。心中蓦然一痛,险些掉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写到瘟疫部分,然后瘟疫真的来了。哎,赶紧把这一节翻过去,也希望现实里的疫情能马上缓解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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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十巫为南境殉了道, 瑶姬寻机找到了巫氏一族的聚居地,却也意外见到了《神农本草经》里炎帝留给自己的遗言。

却不知那句“自出生便承天命”是什么意思,要说自己承了什么天命, 唯一能说得上的便是那水灵之相。难道父皇他很早便知自己会显水灵之相?然而瑶姬仔细想想, 自己幼时体弱多病,缠绵病榻,并未有什么身承天命的征兆。西王母说她诞在瑶池, 故名瑶姬,然而也未说她诞生之日有什么异象吉兆。看来她的出生, 亦平常得很。

她心里头转着这些心思, 抬头看着炎帝的画像,叹了口气道:“父皇的意思, 瑶姬记下了。”

然而只怕,我终究要让您失望。

她恢复神格成为巫山神女以来, 也算做了几件睚眦必报的事,于她父皇而言, 怕是够不上仁恕, 只是她亦有她自己的道理可讲。

站在炎帝画像前遥思片刻, 瑶姬拜了一拜, 便转身走出了巫族的祠堂。

药师谷前有大阵护住谷口,蚩尤的兵马落于阵中,却不到一刻便攻破阵门, 如今蚩尤同巫氏族人对阵于药师谷前, 场面一时有些剑拔弩张。

药师谷中的巫氏族人不过是普通凡人,祖祖辈辈避居于此几万年,第一次见到破阵而来手持兵戈的外来者,神情中略带了几分好奇, 但更多的还是惶恐。

瑶姬神识觉察到小红在兴风作浪,便不得不降下神威,护住巫族中人。

如此,她自己便也不得不暴露。

“堂堂九黎守护神,欺负普通凡人,很有意思吗?”瑶姬叱问螣蛇小红。

“由瑶姬殿下庇护的凡人,怎么能算是普通凡人呢?巫氏一族无论如何也算得上是神眷者。”螣蛇说完,又似乎觉得很好玩,继续道:“而且我在这里似乎感应到了炎帝的气息。”

瑶姬一愣,以她父皇之能,《神农本草经》正本藏于此处一直无人知晓,自己也是误打误撞才发现的。而小红仅仅只是在谷口,就能感应到父皇的气息,其本命天赋当真惊人。

怪不得当年涿鹿大战它能凭一己之力造迷雾困住黄帝大军三天三夜。

螣蛇如此挑衅,瑶姬却也不是吃素的。当下化为一道神光,进入了蚩尤的神识之内。

“你如此不安分,可是觉得修行寂寞,想找个人交手?”瑶姬说着,挥手间便在腾蛇身旁扬起三道水晶璧,团团把他困住。螣蛇在那三寸之地腾挪转移,却无论如何也破不开这禁制。

“这是我取弱水所炼制的屏障,专门克制你这样的神兽魂魄。你若不服,可以试试。”自上回同小红交手,瑶姬便回去想了克制它的法子,今日正遇上它挑衅,少不得就要拿出来教训一番。

瑶姬

  • 作者:姑苏小桥
  • 分类:言情小说
  • 豆瓣:8.8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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