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螣蛇龇牙,却也无法。它如今连肉身都没有,栖居于此,神力有限,自然只能被拿捏。

瑶姬拿住它,心下得意,拂衣而去,退出蚩尤神识。

她这一番动作,凡人自是无所觉察。瑶姬一时隐于一旁,听起了壁脚。

外头蚩尤同巫族业已交涉了一轮,表明了想请巫族神医出世救人的想法。这一任巫咸是个年轻的少年郎,是上一任巫咸的弟弟,事关重大,一时也不敢下决断。

便想起今日还来了一位大殿下,想着此事也该请示一下这位,便同蚩尤陈情:“此事需从长计议。将军远来是客,我巫族自然欢迎。只是谷中也有规矩,需来客解下兵器,方能入内。且这一回,我等只迎将军一人。”

这番话回得很体面妥帖且滴水不漏,瑶姬心中暗赞。

蚩尤笑了笑,道:“既然是客,自然客随主便。”说罢便解了身上佩剑和甲胄,预备孑然一身入谷。

他带来的都是他的心腹亲卫,此时便有人忠心道:“将军!我等愿解甲与将军同入谷。”

前头的将军摆了摆手道:“无妨,你们在此处等我便是。”

不错,便是装也装出了几分礼贤下士的姿态。瑶姬看在眼里,心下腹诽。

随后蚩尤便由巫咸陪着,闲庭信步进入谷中。

先前巫咸去的匆忙,瑶姬如今便也不好不告而别,只得转回祠堂。巫咸来请示时,见到的便是她立在炎帝画像前遥思的模样。

巫氏先祖侍奉的是炎帝,瑶姬乃炎帝之女,画像都挂在祠堂里,每到族中大祭,便会受阖族祭拜,在巫氏族人眼中她地位尊崇。今日她刚好在此,此事由她定夺,自是再合适不过。

巫咸行了大礼,道明原委,瑶姬转过头来便道:“你虽同我行大礼,我却不能做你的主。此事是你族内之事,出世入世,都该由你们自己决定。”

她话说得明白,巫咸便也不再勉强。

瑶姬目光落在《神农本草经》之上,想着方才蚩尤如此轻易便破了此处大阵,除了有小红的原因,更多的应是因为自己破了《神农本草经》上的禁制。

《神农本草经》上有她父皇的神意和术法,故而能庇护巫族十多万年不受外界打扰。只可惜,这里的清静随着自己的到来而被破坏。

她无意左右决断他等凡人的命运,却在此时才想明白,她的存在,本身便是他们命运的一部分。

瑶姬想到这一步,抬起头来,对年轻的巫咸道:“你们无需担心护谷大阵,只从心所欲即可。无论出世避世,这几日我都会把护谷大阵修好,我来之前如何,以后照旧如何。”

巫咸听完,想了想,回道:“我等奉先人之命,几万年来避世据守此谷。如今这个决定关乎阖族前程大计,在下亦不敢擅专,需会同九位长老共同商议。”

瑶姬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如此,她便退出了巫族祠堂,把选择权留给了巫氏族人。

祠堂内,巫咸召集九位长老一起商议,最终决定行卜筮问天命之术。

避世乃是先人遗命,只有神意或可抵抗,然而神女不愿明示神意,便也只得问命于天了。

却说这卜筮之术乃伏羲大帝所创,通过龟甲、筮草等灵媒测算吉凶。此法后来传遍三界,又衍化出种种其他推演手段,确是诸事不决第一想到的法子。

巫族乃是从上古先民传承至今的大族,族中行卜筮之术乃是大事,需族长斋戒沐浴焚香静思三日方才可行卜筮仪式。

这一回亦是如此。

蚩尤不久便见族长前来告罪,说是要再过三日才会有结果。

他既来了此,三日自然是等得的。只是听说要行卜筮之术,到底有些不屑。

把关乎阖族命运的大事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天意之上,未免也太天真也太草率了些。

不过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便也不多言,只安心等待结果。

说是安心等,自是不能三日都关在客房里,当夜,巫族便安排了小小的宴席招待谷外来的客人。是夜,族长做东,九大长老作陪,说是小宴,却也显得十分隆重。

蚩尤原本以为就自己一个客人,却看到对面空了一个席位,不由有些疑惑。

那巫族族长遥遥向某个方向敬了敬,便同蚩尤道:“将军请!”

蚩尤喝下一杯,方问道:“谷中除了我这不请自来之人,不知还有何方贵客?”

那巫族族长毕竟年轻,这等问题本可用其他话术岔开,竟也一五一十答了,只道:“是与我巫族先祖有故旧的故人……后裔。”

答得亦算诚恳。

只是先祖有故旧,那关系可是十分遥远。也不知他们是以何凭据认定那人是所谓故人后裔。

蚩尤心里想着,难道是有旁的势力已经介入了这药师谷中,自己居然丝毫不曾察觉,便心生出几分警惕。

瑶姬是听闻要行卜筮之术,却突然想起,在这山谷里,可不止她一个略有些神通的神仙。她不出手,却也防不住旁人不出手。

那弱水所制的水晶璧,对小红小惩大诫是可行,若想着长长久久困住它,怕会伤及蚩尤元神,瑶姬投鼠忌器,到底不敢真的如何。

且她出入蚩尤元神,次数多了,总也不妥。

偏偏小红是天赋异禀的神兽,虽如今失了肉身,亦是不可小觑。杀又杀不得,倒是伤她脑筋。

就在不久之前,在她半放半纵之下,螣蛇已挣脱了弱水的束缚,只是一时半会儿也不想着作妖,只安静栖息在蚩尤元神中。

她左思右想,想要设个禁法的阵,凡是在这药师谷中,神仙亦不得用术法。只可惜她阵法学得稀松,临时抱佛脚亦是不得法,终是心浮气躁,半途而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蚩尤赏完巫族特有的舞蹈之后,终于见到了那姗姗来此的贵客。

彼时他已略有了些酒意,月光亦是恰到好处,月影朦胧中,着了绯色的衣裙的女子轻轻走入空着的桌案上,先自顾自喝了一杯果酒。

饮完才似乎想起了什么,便又倒了一小杯酒,朝上首主家敬了敬,又转过头向对面的客人敬了敬,便一饮而尽,动作一气呵成,倒是十分痛快。

末了,把酒杯于案上一置,贵客抹了抹嘴角,抬头冲蚩尤一笑。

那是个很客套的笑,蚩尤却觉得似有些酒意上头。

糟糕,孤身入谷,今日却是托大了。

他咬了咬舌尖,神台注入几分清明,亦循礼抬起酒杯敬对面的贵客,道:“这位贵客倒是十分眼熟,不知是否哪里见过?”

瑶姬曾在凡间的话本子上瞧见过“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桥段,今日听了蚩尤这句话,微微一笑,从善如流:“从前某行走江湖,同将军确有几面之缘。”

果真是她。

蚩尤恍然大悟,把举起的杯中酒饮尽,放下杯盏,笑了笑带出几分风流蕴藉的样子,缓缓道:“瑶姬姑娘,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别来无恙!

第95章

“劳将军惦记, 自是无恙。”瑶姬笑着回答。

此番她本没必要露面,但是为了威慑小红,也为了有个在下界行走的妥帖身份, 却也不得不抛头露面了。

那是他二人在王都之别后第一次相见, 瑶姬如今也已从来历不明的江湖女子变成了身份可疑的巫族故交后裔。

而那只会让蚩尤越加心生警惕。

她同药师谷有旧,怪不得在清风寨时以医术笼络了不少人心。蚩尤这样想着,有些不确定这一回来药师谷如此顺利, 不知是否本就是药师谷中巫族之人引他来此。

瑶姬能来这小宴,给自己找的理由之一是她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巫咸亦成人之美, 给她找了这么一个身份。

说是瑶姬先辈于巫族祖先有恩, 瑶姬游历天下,来巫族做客也是为全长辈遗愿。勉勉强强, 也算未说谎。

且有巫族族长作保,比起先前那吊在半空的所谓不名山上不名老人关门弟子的身份更让人可信。

因族长巫咸自今夜子时开始便要正式斋戒静思, 这一回小宴便也意思意思早早结束了。

而那些寒暄的场面话都留在了那一夜的小宴上,后面几日, 蚩尤都未再见到瑶姬。

那是蚩尤来药师谷的第三日, 天上淅淅沥沥下着雨, 蚩尤站在檐下, 看着撑伞走在道上的瑶姬。

看她的样子,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瑶姬亦是远远看到了蚩尤,天地间因雨水而生出些许雾气。只是不知为何, 仅仅只是凡间的雾气却让她看不清蚩尤的神情。

待她走近之时, 蚩尤冲她点了点头,道:“瑶姬姑娘,在下在此等你半天,想同你打个赌, 不知你敢不敢应下?”

瑶姬抬头看到站在阶上的青年,笑了笑,道:“这有什么不敢的。只是不知将军要同我赌什么?”

蚩尤接了滴落下来的雨水,同瑶姬道:“赌天命。”

瑶姬看了蚩尤掌心那滴雨水一眼,抬起眼来问道:“怎么赌?”

“明晚,巫族行卜筮之术问阖族前程命运,我赌结果是巫族出世。”蚩尤说完,转头问瑶姬:“你觉得如何?”

瑶姬沉吟片刻,道:“不如何。”顿了顿,看了看蚩尤的神色,道:“不过将军既然要赌,瑶姬也已应下,既如此,我便只能赌巫族继续避世了。”

蚩尤点了点头,道:“如果在下赢了,还请告知在下姑娘的真实身份。若是我输了,我亦可回答姑娘一个问题。任何问题都可。”

他这回化为凡身,说话做事倒是一板一眼起来。

瑶姬闻言,笑道:“我没什么想问你的,但是若我赢了,你需得答应我一件事。”

蚩尤想也不想,道:“可。”说罢扬起手来,示意道:“击掌为誓。”

瑶姬不觉莞尔,依样扬起手来,两人同时向前一击,双掌相碰,“啪”的一声,赌约已成。

瑶姬这几日忙着修补护谷大阵,实有些损耗神力,便也不多同蚩尤寒暄,赌约既成,便告罪说要去休息去了。

蚩尤自然无不可。

瑶姬于客房内打坐休息一晚,第二日便已神清气爽。这一日,也是巫族行卜筮之术的日子。族长巫咸已斋戒三日,早已穿了平日行祭礼时穿的礼服跪在祠堂,待拜过炎帝,说出所求,便把卜筮用的龟甲置于案上火盆之中。

南庭自来掌火,神农氏因善御火而称炎帝,那簇火便象征着炎帝。待火苗慢慢烤着,龟甲开始有了裂纹,直至火苗熄灭,龟甲上留下的纹路,便可解读为南方天帝的旨意。

巫咸奉出龟甲,解读道:“据神旨,我族不必再固守此谷,可自由迁徙、婚配。”

蚩尤等的就是这个结果,他看向了人群之外的瑶姬。

瑶姬云淡风轻地把目光移开。

她父皇最后的神意随着她的破坏而消散了,此地已不再是神佑之地,所谓的神的旨意,自然也不会降下。

这场盛大的法事,所谓斋戒三天的虔诚,不过是为了这一刻,神意成为对抗宿命一样困守山谷的遗命的借口。

众目睽睽的谎言,瑶姬却不忍也不想戳穿。她当时已留下话来让他们自决,自然不会再插手此事。

且说起来,巫氏一族确也因她父皇那本《神农本草经》上神意护佑而得以几万年传承不绝,却也因不与外族通婚而血脉渐渐贫弱下来。

虽有不世出的灵药得以调养,但凭灵药续命成为药人,终不是长久之计。

她这几天在谷中,所见族人无不是寿数短暂之人,自是明白此节。

蚩尤是送上门来的机会,巫族不可能放过。

年轻的巫咸眼神坚定,把这一结果告知于众,然后便来看瑶姬的神色。

神女却无不喜,明目张胆的唬弄、渎神,她却似乎不生气。而他明明已经准备好接受神罚了。

瑶姬转过身,慢慢向外走去。

快走到谷口处,身后传来一阵唏嘘之声:“瑶姬姑娘该不是输不起,故而想要逃走吧?”

瑶姬听了,顿住脚步,转过头来道:“你对我就这么好奇?明明已同巫族族长有了盟约,还要引我入局作赌?”

蚩尤随意一笑,不否认她的指控,只是继续追问道:“那瑶姬姑娘你到底服是不服?”

瑶姬眨了眨眼,漫声道:“愿赌服输,我自然是服的。你想要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如今便告诉你,你可要听仔细了。”

说罢,她理了理衣袖,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我乃是天上神女,同你前世有情,因前世有约,如今便特下凡来寻你。”

这话当真惊世骇俗得很,她偏偏又说得一本正经。

可这确确实实是实话,只可惜听的人不敢信。

蚩尤听了这一番话,在心里笑了一声,嘴上亦说笑道:“姑娘既是神女,不若使个神法,让我开开眼界。”

这便是不信了。瑶姬盯着他看,嘴角扬起一抹笑来,只听她道:“我们神仙下凡,都是有禁制的,不可在凡人面前妄用仙术神法的。”

这也是实话,只是听着像蹩脚的谎话。

越说越痴望了。像是真有那么一回事,有关前世今生的约定,听起来像梦里的呓语。只可惜,他自来是不信这些的。

蚩尤心下暗自摇头,面上神色不动,说道:“既是前世有情,怎姑娘同我如此见外?你我前世有缘,今生自然该再续前缘。仙术神法我无缘得见,神女之情却是却之不恭。”

瑶姬一时觉得自己似乎是被调戏了。

她先前还觉得他成了凡身古板许多,听了这一番话,总算明白过来他的脸皮还是一样的厚,为人仍然十分无耻。

明明心里是不信的,还说这等话来敷衍。

只是如今的她,脸皮亦厚了许多,便坦然道:“总算我的心意没有白费。”

这话她是对着未来的蚩尤说的。

待他恢复神格,忆及今日种种,便会明白她的心意。只是面前的蚩尤仍对往事一无所知,面对此番陈情剖白,估摸着也是铁石心肠无动于衷。

说来她真的是十分想念他,本是随口说出来的话,到最后竟带了几分缠绵未竞之意。

想她这一回在巫族小宴上同他相见,未尝没有她想在蚩尤面前多多露脸的隐秘心思。那时她还找了些远之又远的理由,现在看来,如此做张做致,不外乎她是真的想他了。

瑶姬想着这些,不由失笑,仔细想了想又觉得方才那段对答也算不辱没她传遍三界的艳名。

蚩尤听她这一句话说得缱绻非常,心头一怔,觉得方才说这些实在有些过了,便收敛了心神,决定说正事:“巫族既已决定出世,瑶姬姑娘不知有何打算?”

瑶姬想了想,道:“我么……我们神仙是不得明目张胆掺合到凡人的争斗中来的,否则会遭天谴。”

蚩尤以为她还在耍嘴皮子,脸色有些不渝,便直直道:“据闻瑶姬姑娘医术无双,南境十万黎民受瘟疫之苦,如今,我代十万黎民请姑娘出山救人。”

这是一个很正式的邀约,瑶姬想,自己或许等的就是这一刻,便从容答道:“将军盛情,却之不恭。”

这八个字她说得平平稳稳,带出三分尘埃落定的圆满。

蚩尤却觉得也许自己一开始就走入了她的圈套。巫族这样避世几万年的神秘大族,轻而易举被他找到线索,循着线索找来之后又如此轻易被他破阵,如今又得巫族允诺出世救人抚民。

他一步步,令自己走到她的面前。接下来,便是她追随他,去救这受苦受难的黎民。

想到此节,却不知为何心情有些轻松。

无论她说这些暧昧的话是何用意,日久总会见人心。他便会上一会这所谓天上的神女,看她到底是藏了何样心思。

想通了,蚩尤便也同瑶姬一笑,道:“某便代南境黎民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瑶姬的目光落在谷外延绵不绝的十万大山,轻轻道:“好说。”

巫族既决定出世,便立刻整顿出一支青壮年队伍跟着蚩尤出谷,剩下的便留在谷中种植草药,修养生息,并保护谷中老弱病残。

这支巫族青状队伍皆骑着牛,牛身上除了人,还带着巫族的行李和草药等。瑶姬也有一头大青牛,她落在队尾,闲闲走着。

蚩尤派了两骑亲卫先飞马回大本营找裨将安排这一行人的食宿,自己同剩下的亲卫军一路护送整支牛队出山。

宋遥站在箭楼上看到牛马踏过的烟尘时,转头同身边的刑天道:“这位瑶姬姑娘当真是同咱们十分有缘。”

瑶姬隔着滚滚红尘看到刑天,看他高高大大站在那边,心中只觉得安定许多。

她失去他太久了,如今看到他站在她的视线之内,便觉得很好。

她听到他说:“既是有缘,往后你可不能捉弄她。”

宋遥白了他一眼。

瑶姬不由莞尔。

作者有话要说:微修字句。——2020.2.4

第96章

巫族人有善用药的大夫, 也有善打理草药的药农,更有善制毒用毒之人。蚩尤同族长巫咸有约,这一回带出来的大都是大夫, 蚩尤把巫医连同自王都带来的十名御用医官编在一起, 同时就地征用医馆学徒,组成了一支颇具规模的医师队伍。

先前他同各地官员虚与委蛇之时已暗派了探子潜入各城池整个南境各地的疫情,此番根据疫情划分了几个区域, 各区域都由相应的医师队伍前去救治受瘟疫之苦的黎民百姓。不光派医师前去,蚩尤还各分了兵马护送医师们前行, 并同当地长官交涉。每一支队伍中都有护国大将军的座驾, 旗帜也远远便扬起,给外人一种大将军坐镇军中的错觉。

同时又派人散播出去消息, 说是大将军找到了十巫后裔,专门请出山为南境百姓治病调理, 保证将这场瘟疫的伤害降到最低。借着十巫如今在南境的盛名,百姓没有不欢迎的。

有民间的呼声, 有拯救的大义, 亦有手中兵将, 蚩尤这一套连招下来, 便是宋遥也要赞一句手段了得。南境各城池的官员哪怕不甘心手中权力被染指,也要开了城门欢欢喜喜迎这些医师队伍。

蚩尤为此也冒了一些风险,手中兵力大大分散, 这还是之前藏在南境的暗兵都编进去才能维持住场面。除了兵力, 战线拉得太大,物资也成了重中之重。

巫族出山虽带了药材,应付一城一池自然是够的,但要保南境全部城池, 就有些捉襟见肘了。天子封护国大将军的时候也下赐了许多金银,王府的幕僚先前拟的抚民章程里就有提到此节,蚩尤把金银具都留给王府大管家在后方采买药材物资,这才去的药师谷,如今采买来的药材物资便由清风寨兵押慢运送到蚩尤如今在的嚣城。

凡间的草药于瘟疫无大用,但调理身体,固本培元,却是有用的。蚩尤把清风寨运来的药材物资根据先前划定的区域再分送。这一回押送的是清风寨的寨兵,无需蚩尤再派兵力,只是需他出具信物,好与先前的医师队伍对接。

蚩尤居中调度,很是忙了一段时间。便刑天同宋遥,也被分派了保护医师押送物资的活,瑶姬相比轻松一些,她忙于搭配药材物资,针对不同病症写下不同的方子,并配备好相应比例的药材。

她虽不曾亲自出面救治一个南境之人,但是经她此番作为,整个救治流程大大提高了效率。

南境这边护国大将军抚民之举办得甚得民心,大将军的声名威望也渐渐起来了。

此时,王都却传来了噩耗。

天子被刺客刺杀,太子仓促登位。登位之后方才发了王令昭告天下,天子驾崩了。

蚩尤把手下誊抄的天子昭告天下的王令扔在一旁,不置一词。

天子驾崩,举国戴孝,而像他这样袭爵的藩王,是该前去奔丧的。只是天子死的蹊跷,各地如今都没什么动静,这个丧该怎么奔,确是一个大的问题。

当即便召集了王府幕僚,商议此事。

瑶姬眼见帝星陨落,虽知这是必要的环节,也知这是乱世正式开启的标志。若说之前这个王朝气数将尽,却也总算未真的崩塌,还保有最后的体面,这一回,怕是连这点体面也没有了。

只是天下大乱,受苦的还是普通平民百姓。瑶姬这段时间于下界行走,到底沾染了些烟火红尘气,竟对此心生恻隐。

“你这样身怀杀劫之人,竟会为凡人生出恻隐之心,当真稀奇。”小红的声音突的在灵台中响起。

瑶姬不动声色布下结界,方道:“我身怀杀劫,听你这意思,这劫竟不是劫到我头上,是劫到旁人头上的吗?”

她倒也不恼,只是不解而已。她父皇的遗言也说她有杀劫,她原以为说的是她命中该历的死劫,看小红这意思,却原来并不是如此。

“你果真一无所知吗?当年你身死,水灵不受控制,整个三界都是洪水,不知死了多少生灵。可笑你竟不知吗?”

瑶姬沉默,此事她自然是知晓的,只是关于她早先夭亡之事,却并非是她的错,因此少不得便要辩白几句:“我自来体弱多病,死得早一些,却也不是我的错。难道我便不想一直健康活着吗?”

“死得早不是你的错,拖累我们少君却是你的错!你本就是此界灭世之神,却连个灭世之神也只做了一半,让我们少君替你担了这名。若不是你,此界早已重塑,何以是现在这副鬼样子。”

瑶姬心中大惊,脸色亦是一僵。下凡之前,西王母同她谈过这灭世之神的事,当时她还为蚩尤辩解过几句,原来这灭世之责本是应在自己身上的吗?只是那句“若不是你,此界早已重塑”又不知从何讲起?

她心中有疑惑,便自然问了出来。

小红 “哼!”了一声,方道:“你的好义母没同你说过吗?灭世之神灭世后,天地重又塌缩恢复成鸡子模样,便又有新的创世神出世,开天辟地,重造万物。如今因你而灭世未尽,此界虽未崩塌,却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上古众神齐齐陨落才保了此方世界平安,只是这样的平安却也不过是镜花水月,随时都能会覆灭。”

瑶姬听了这许多,忍不住又问道:“何以你知晓得那么多?关于创世的秘辛,一向不是只有创世神后裔才知晓的吗?”

小红冷笑一声,讽道:“这是本座的天赋,世上之事,只有我不想知道的,没有我不能知道的。”

于是瑶姬又奇道:“如今你告诉我此事是为何?虽然你说我是什么灭世之神,但如今我实在没什么灭世的兴趣,也干不来这样的大事业。”

得知自己是此界的灭世之神,瑶姬心态也不过起伏一二,便已恢复了平常心,竟有心揶揄自己。

此时,她也略微理解了她父皇留给她的遗言了。

螣蛇估计一时半会儿被她的不在意气到了,半饷才反应过来,再不神气,只恹恹道:“我是想让你离我们少君远一点儿,他之前被你害得够惨的。”

瑶姬一脸你在说什么傻话的表情,只道:“这个嘛,恕难从命啊。”

小红便被她气的已不知该说什么了。

良久,才听到瑶姬轻悄的声音:“小红,你说蚩尤替我担了灭世之名,我如今有空,你仔细同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穆王府几位幕僚吵了几个回合,总算就此事拿出了个主意。叫穆王以南境疫情为名,先缓一缓奔丧的步子,待其他各路藩王、诸侯有了动静,再作计较也不迟。

凡间有一句话是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既是民贵君轻,缓一缓奔前任天子的丧便也没什么大不了。

于是便由幕僚代拟了奏章,自陈其情,言辞恳切的表示先王交到手上的抚民大任还未完成,不敢擅离,此为臣子本分。需等南境稳妥了,方奔赴王都,以慰先王在天之灵。若是弃先王圣命于不顾,便是不忠不义之辈。

此份奏表由官府驿站快马一路送入王都王城之内,当今天子展开一看,气极,拔了身上佩剑,当下便挥剑斩下一旁香炉上的鹤首。

原来奉了孤的王命来王都给先王服丧便是不忠不义之辈,这一番绵里藏针的话当真大胆得很。穆王果真是有了狼子野心。

侍卫宫人见此立刻跪了一地,天子之怒,不是谁都担得起的。

“大将军心系黎民,孤十分感动。”待天子平复了心绪,收回宝剑,缓缓说道。

一旁的宫人见机,忙把落地的鹤首连同那没头的鹤型香炉一并撤了下去。

宫人退下之后,天子负手在案前走了几个来回,终还是下定决心,招了心腹的侍卫凑近,耳语几句,那侍卫亦领命退下。

刺杀之事发生之后,天子便随身带了佩剑。只是如此却也不够。在重重保护的王城之中尚且不能保命,新王心中一直绷着一根弦,他自登位以来不曾睡过一个好觉,总觉得颈上悬着利剑,不敢不警醒。

如此提心吊胆,枕戈待旦,消磨新王的心神却也激起了他所有的愤怒。再加上藩王诸侯俱都不把天子放在眼里,越发想要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威严和安全。

几日之后,蚩尤得到密报,宫中大肆屠杀清洗。

他不知道的是,清风寨水源被下了毒,留守的寨民有大半被毒杀,还有一小部分被屠杀,宋大当家双拳难敌四掌,在一众高手的围攻之下败下阵来,最终不愿沦为阶下囚,而选择了自尽。

那时已是夕阳西下,晚霞十分的美,宋遥突觉得心头不安。千里之外,清风寨的宋大当家面西而坐,含笑而死。

王爷,我已守住对你的承诺,我要去找阿蘅了。

阿蘅,你说这里的夕阳十分美,我们便于此结庐定居。阿蘅,今日的夕阳亦十分好看,像我们当年刚来清风山那一晚看到的夕阳。

远在南境的宋遥正同兵卒持枪对练,对面一枪挑来,她心神一个恍惚,避之不及,幸好对方发觉不对赶快收招,饶是如此,宋遥左脸还是被划开好大一条伤口。

那是枪尖快速扫过留下的伤口,虽然不深,但渗出血来亦着实可怖。

宋遥摸了摸流出来的血,看着手上鲜血,有些怔怔。

三日后,天子把清风寨被灭门之事当作自己登位以来的第一桩大功昭告天下,宋遥听了消息当场呕出一口血来,旋即便昏死过去了。

新王意气激荡,以杀立威,想要四海咸服,却不知这一番行为加速了王朝的崩塌。

第97章

瑶姬手上神隐图上的花, 悄悄又生发出了一朵。

巫族这一任的族长巫咸,受南境十万黎民香火供奉,于此界瘟神出世四十九日后成神。

当时瑶姬正同巫咸交割手中药材, 见巫咸身上突现异香, 袖中神隐图未得召唤便突然现于人前。

神隐图中神光凝成的光环落在巫咸身上,他身上的香味越发汹涌,瑶姬随手一挥, 在他周身布上障眼法,不至于叫他青天白日众目睽睽飞升成仙。

“殿下……”巫咸诧异地看向瑶姬。

瑶姬眉头一拧, 忽而一笑, 道:“你这速度倒是快。”

当初她向天庭讨下十巫得香火供奉的恩典,便是应在了今日。巫族每一任族长都称巫咸, 前任巫咸的香火便也被如今的巫咸受了。

凡人生受十万香火,便会得百年之寿, 此生亦无灾厄病痛。若是死后再得十万香火,可转为功德, 福泽来世。当初十巫向诅咒南境的恶灵献祭生命与灵魂, 得来的功德被接受献祭的邪魔继承, 它也因此成了瘟神。这一回, 因瑶姬于凌霄宝殿上那番对于因果的阐述,让这一任巫咸生受了十万香火,原不过是想让新任族长承些前任巫咸的恩泽, 只是想不到他竟以此获得了封神的资格。

她这回算是看出来了, 这神隐图钟意的都是怎样的神格。现在看来,从龙女开始,竟一个个,都是离经叛道的悖逆之徒。

瑶姬

  • 作者:姑苏小桥
  • 分类:言情小说
  • 豆瓣:9.5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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