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瑶姬眉头一凝,眼睫颤了颤,抬起眼眸道:“不会一次又一次,就这一次。你放心,我也不是那般没脸没皮。我想着,你以后总会明白我现在的苦心的。但是,听你这意思,很可能我们也没有什么以后了。我只是不想让自己遗憾,故而想再努力一次。不过若你实在厌我,我也不是不识趣的人。便这样罢。”

说罢,便定定看着他。

他哪怕流落出一丝心悦于她的破绽来,哪怕便是有一瞬间的迟疑不舍,瑶姬也必愿意为之一搏。但穆王表现得像个刀枪不入的战士,她便也后继乏力了。

瑶姬敛眉行礼,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穆王看着她走远的身影,身体略微晃了晃,便觉天旋地转,人已昏过去了。

瑶姬走了不过一会儿,便又被小涟请了回去。

说是穆王夜里练枪法太过勤勉,白日又忙于军务,累得狠了,人已晕倒,需军医去看看。

小涟一个历了天劫得了道的龙女,如今在穆王身边当一个侍女,也不过是前次瑶姬走之时临时叫她遮掩一二,她便一直守诺,遮掩到了如今。

瑶姬想起上回两人月下共饮,略叙了旧,她那时问她,何以一直未走,她记得她是要去游沧海的。她回,她还记得那时候她辞了神位,瑶姬成全了她,也因此与她许下一约,将来让她做一件事,以回报巫山神女当时的成全之恩。侍女身份低微,却能便宜行事,也利于保护将军。当初既答应了神女要替她做一件事,自当尽心尽力,有始有终。神女既未归,便不算完成任务。

巫山神女想着,小小龙女尚有这等守诺的觉悟,她一个神女,也不至于半途而废。她毕竟担着军医之责,巫咸不在营中,她自该担待一些。便同另外两位当值的医师一并去了。

走的时候还威风凛凛一个将军,如今躺下来看,也不过是普通凡夫。

瑶姬走过去,见他躺着眉头亦凝着,算了下时间,问道:“我一走将军便晕过去了?”

小涟谨慎道:“我去为将军安排午食,回来的时候发现将军昏倒在地。”

瑶姬心中有数,对一旁的医师道:“两位请吧。”

两位医师上前,各都望闻问切了一番,便说只是心中忧烦,积劳成疾,好好休息便没事,说罢又看瑶姬。巫咸平时亦十分看中瑶姬的意见,他如今不在,其他医师更是怕担全责,故而便都请她拿主意。

瑶姬上前去看,也看不出别的什么,便同两位医师做出了一样的判断。两位医师谨慎起见,依例开了凝神静气固本培元的方子,着小涟稍后煎煮给将军服下。

三军统帅昏倒了可是大事,贻误军机不说,还会影响将士士气,各营都还瞒着,小涟也是去偷偷找的瑶姬。

瑶姬想了想,道:“将军若到晚上还不醒,你便去请弓|弩营姬校尉,告知她此事,让她看着办。”

女妭如今的身份乃是弓|弩营校尉,平时又得穆王看中,对其他军官来说,她是说得上话的人物。瑶姬属于人微言轻那一类,且也不便出面,便想了这从权之法。

到了晚间,穆王还是未醒,龙女无法,只得去找女妭。

女妭去看了穆王,又听说是瑶姬看着医师们开的方子,便觉应是无错。便安抚龙女,叫她再等等,又叫穆王亲卫暗自戒备。她采用的是外松内紧的法子,对外让穆王身边之人一切照旧,对内却是枕戈待旦,丝毫不可松懈。

谁也不能保证偌大的军营中没有心怀不轨之徒,大将军倒下了,再谨慎都不为过。

果真,下半夜,营中各处都燃了火把,外头声音嘈杂起来,间或有甲胄摩擦之声传来,瑶姬想着今夜或许不太平。如她所料,她不过稍稍坐起等了片刻,便有人明火执仗闯入她营中。

托巫咸的福,她也可睡独立的营帐,巫咸把他的营帐让了出来,他平时都是跟巫族人挤一起的。

“瑶姬姑娘,这方子可是你首肯用的?”来人是位副将,曾是一方豪强,后投奔了穆王,得了个杂号将军当。

瑶姬点了点头,那人便道:“大将军用了这方子至今未醒,还请姑娘与我们走一趟!”

巫山神女权衡利弊,觉得自己手无寸铁不是对手,只多问了一句:“不知是去何处?还请将军告知。”

那人硬邦邦道:“你到了便知。”不肯再多说一句。

形势比人强,瑶姬便被半胁迫着带到了专门关军中犯事之人的大营之中。如今军中有些乱,这大营里头一个人也没有,外面也没看守的士兵。那将军应还要去忙他的大事,只留下两人守住门口,他自家又带了其余人马赶去别处了。

此营哪都不好,但胜在清静。瑶姬坐下,开始想今日之事。

莫非穆王故意闹这一出,是准备整饬三军?

战争除了战场上的将士拼杀,除了整个三军的联合协作,还涉及更加宽广的区域。人心、兵力、谋略、物资甚至天气,每一样都至关重要,足以左右全局之势。

她想了会儿,没什么结果,便拿出埙来,开始吹埙,调整心境。

还是吹那哀乐,今夜总是要死人的,她无能为力,便吹一曲,也算提前哀悼了。

“大半夜的谁又在吹这死人曲子,给谁号丧呢!”一曲还未了,又有人撩了帘子气冲冲而来。

来人瑶姬有印象,便是曾因伤兵营闹事而被责罚受过三十鞭的管事校尉。

瑶姬看清他脸上神色,放下了手中木埙。那不是被打搅之后的恼怒,是故意来找她的。那眼中有恨意、贪婪,更多的是掠夺和觊觎。

“臭婊|子装模作样,害老子被罚!平日里搔首弄姿,不知勾引了多少野汉子,老子今天就来好好教教你怎么做女人!”说罢便要来拉扯。

然而他却连瑶姬的衣衫都摸不着边,乾坤盾化作无形气墙,把瑶姬护在中间。瑶姬见了,明白过来这是刑天把法器留给了她防身。

“你……你是什么人!”那人靠近不了瑶姬一步,骇得脸色发白,忙向外逃,外头值守之人早被他所杀,他见了脚下尸体,心中忽而一惊,便如丧家之犬不知该逃向何方,望过去各营都乱糟糟,才跑了十几步,身后便有利箭穿胸而过。

转过身来,却见远处有白袍将军引弓而立,面目神情实在看不真切。

箭伤太深,流了一地血,他眼前模糊起来,片刻便委顿在地,成了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瑶姬一叹,道:“你道我吹曲为谁送葬?”叹了一声,复又拿起埙吹了起来。

这一夜埙声不绝,亦掉下了好些个大好头颅。

第二日凌晨,东方刚露出些鱼肚白光,女妭便来此,同瑶姬请了罪,说昨夜疏忽,让她受了惊吓。

瑶姬笑了笑,道:“姬校尉好意,我不是不识好歹之人,还不及同你道一声谢呢。若不是你用了心,我也不见得能避到此处。”

那位把她带到此处的将军应是受人之托,才在昨日那样的乱局中试图保全她。原本不知那人是谁,今日见了女妭,心中便明白了。

女妭挑了挑眉,道:“你当真机敏。”

她们两个不算熟,在天上当神仙时以神名称呼,偶尔也互称殿下,到了下届扮凡人,亦以官职相称。如今女妭开口便是你,多少拉近了同瑶姬之间的距离。

瑶姬得了女妭一句赞,大方收下后又矜持地说了一句:“不敢当。”

女妭便想起很久之前蚩尤评价瑶姬的话,那时年少相交,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他说瑶姬惯爱摆架子。如今看来,公主的娇矜她确是有十分,但坦率亦有十分。这样的性子,倒也有趣。

她笑了笑,身体却突的一滞,火灵之力向瑶姬汹涌而来。瑶姬额间神印发出红色光辉,朱雀神鸟一声轻啼,落在瑶姬身前,替她挡了火灵。

乾坤盾亦再次撑起,形成了保护瑶姬的第二条防线。

朱雀身体浴火,身上每一片羽毛都亮了起来,丰丽的神鸟成了火焰本身。

女妭嘴角渗出血迹,整个人受不住似的跪了下来。那火灵之力爆发只一瞬,下一瞬便消失殆尽,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瑶姬赶忙过去扶住女妭,替她擦了嘴角血迹,同朱雀道:“陵光,你进她灵海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朱雀神鸟略有不甘,但到底不敢真违逆她的意思,化作一道红光,飞入女妭灵海之中。

第111章

刑天在不周山感应到瑶姬有危险, 下一瞬,那威胁便消失不见了。想着朱雀在她身旁,乾坤盾又留了下来, 应是无恙。

便重又坐下, 在冰天雪地之间淬炼神魂。

凡间,瑶姬待朱雀从出来后,便递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陵光嘟囔道:“她灵海里乱得很, 我差点就出不来。”

要不是见女妭受了伤,瑶姬也不会让陵光进她灵海。此乃神族神力发源之处, 一般外来者贸然硬闯会引起主人神力反噬, 受伤都算是轻的。朱雀神兽主火,与女妭神力同源, 女妭又有伤,乘虚而入全身而退自是不难, 瑶姬方才让他进去一探。

见瑶姬还盯着自己,便又道:“她体内神力暴走, 她自己勉力控制住, 不过不是长久之计, 我看她这个样子, 怕是神脉已有所损伤。”

瑶姬点了点头,道:“知道了,辛苦你了。”

朱雀别开了头, 抿着唇不说话。这是对方才瑶姬命令他的不满。

瑶姬摸了摸他的羽毛, 神鸟的羽毛丰艳流丽,摸起来温暖又顺滑,顺毛摸了几下,朱雀终还是低了头。

“凡人都说多个朋友多条路, 你就别别扭了。”朱雀不说话,也不反驳。

恰此时女妭又吐出一口血来,她面若金纸,看着实在让人不安。瑶姬摸她灵脉,亦是乱得可怕,看来她体内暴动的神力还未完全压服。非常时刻,没有办法,她只得拿出最后那枚灵药,先疏导调伏她体内那股乱窜的神力。

“希望能有用吧。”

在朱雀不满的啼叫声中,瑶姬把灵药给女妭喂下。

女妭睁开眼醒来时,看到的便是在一旁拿着书卷打发时间的瑶姬。

她愣了愣,察觉体内火灵神力已控制住,想起之前的事,抿了抿唇,道:“先前得罪了,殿下以德报怨,我却是愧不敢当。”

瑶姬听了,目光从手上那卷书上移开,转过头来看着女妭,笑了笑道:“什么?我如今是名大夫,见了病人,自是该出手相帮。凡人不都说医者父母心嘛。”说罢扬了扬手上的书。

她手上那本,竟是难得的正经书,乃是凡间的医书。

她入戏倒是快。

女妭道:“这回我承你的情,若有机会,自当报答。”

瑶姬笑了笑,道:“上回你帮我复活刑天神魂,这次我帮你,你我便算扯平。”

女妭道:“上一回是我同……人有交易,并不是专为帮你。”

瑶姬说:“别人是别人,我是我。一码归一码。”

女妭亦坚持道:“我同殿下一样,喜欢算得清楚一些。此事是我欠你,你不必再说。”

话已至此,瑶姬便也不再说什么。

她想了想,又问:“殿下何以会受伤?怎不见勾陈一族守护在侧?”

勾陈是轩辕氏守护神,就像朱雀是神农氏守护神一样,论理女妭下凡,勾陈一族怎么也该派高手保护她才对,故而瑶姬有此一问。

女妭似想起什么,低声道:“你可听说过,旱神所居不雨,我此趟下凡,不想祸害人间,便自折了些神力。勾陈一族不认可,便未跟来。”

瑶姬沉默,略觉不可思议,未曾见过有守护神弃结契者而去的。不过这是别家的事,想来或许另有隐情,她便也不再提。

“这种神力几乎是一种诅咒,是不是?”女妭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瑶姬想了想,说出了心中疑惑:“殿下掌的乃是火灵,我父皇先前也掌火灵,却并未有殿下这样的神威。”

女妭苦笑一声,道:“南庭历来掌火,又有朱雀神兽从旁辅佐,于火灵的掌控实非我可比。且当时我因在战场上拼尽神力,使得火灵反噬己身,差一点便堕魔。虽则幸免于难,但我对火灵的掌控却越来越力不从心了。故而先前会失控,差点误伤你。”她不是轻易会吐露隐秘之事的人,更何况是对着不太熟的瑶姬。只是之前毕竟差点伤到她,于此事确实也该说清楚。

原来中间还有此等凶险秘事,瑶姬恍然大悟。五灵掌使者神力失控是很可怕的事,不说有暴体而亡的风险,更有五行失序酿成灾劫的可能。

瑶姬沉吟片刻,建言道:“你如今这样,实在凶险。听你话中之意,朱雀或许于你有些用处。此番我已替你报了伤,这几日每日未时三刻过来请脉,让朱雀帮你调伏一番。你看如何?”

女妭看着瑶姬,道:“你我交情泛泛,实在不必如此。”

瑶姬道:“你执意下凡,自有你的理由。你如今这样,我既然知道了,便也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再说我也不全是为了你,便当是为了这些凡人。传说旱神所居不雨,总觉得是个值得挑战之事,我南庭历来掌火,想着或许可以挑战一下旱神。”

说到最后,已是儿戏了。女妭却知她是在故意宽自己的心。

自那场大战之后,她因杀戮太重,被放逐于赤水之北。在那千里赤地徘徊,常常几百年也不见一人,当真十分寂寞。偶尔离开了赤水之北,引得某地大旱,田神便会请她回赤水之北。千里赤地,是她逃不掉的牢笼。

后来,到了天庭当了光明女神,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却发现火灵越来越有失控的迹象。杀意偶尔还是会控制着她,让她恍惚间以为还在战场之上,要同昔日好友兵戎相见,拼个你死我活。战争早已远去,却还一直在影响着她。

她已明白过来,若想彻底摆脱这些,便只有再回到战场上,去打一场只属于她自己的战争。

她本无意携裹进西王母同玉帝的权力之争,但时也命也,终还是向西王母请命,西王母便允了她下凡当神使。

只是,未成想,此行居然同瑶姬多出了些交情。

听了她那话,女妭一笑,道:“你既这样说,我便来会一会朱雀神兽。”

这便是说定了。

瑶姬离开女妭的营帐,见了各营都在清理整顿昨日之乱,伤兵营或会新增许多伤员,估摸着又有的忙了。

她慢慢走在营地里,一边想着女妭之事,一边劝导朱雀,让他帮帮忙。

“殿下不是已经替我做了主么?何必一定要说服我。您是殿下,直接下令便可。”朱雀这会儿脾气也上来了,说话讽刺极了。

瑶姬想想,确实是自己不对,诚恳道歉:“是我的错,那我现在回头去同女妭说此事作罢。”

朱雀不吱声了,良久才闷闷道:“算了,都已说定,再反悔不好看!”说完又嚎了一声:“殿下就会欺负我!”

瑶姬莞尔,良久才又叹:“我如今也就能欺负欺负你了。”

她在自己营帐前,见到了小涟,小涟说是奉大将军之令,请她过去问一问姬校尉的伤。

瑶姬既替女妭报了伤,自然做戏做全套,连医案都已准备好。让小涟前头带路,自己跟在后头。

再见穆王,她公事公办,把医案拿给小涟,小涟转呈穆王,她则按照事先想好的,把女妭的伤跟穆王汇报了一遍。

龙女乖觉,做完了该做之事,便已退下,留他二人说话。

穆王听完,也不说什么,只问:“就这些?”

瑶姬不懂,反问:“姬校尉的伤,医案上已写明,便只这些个情况。将军还想知道什么?”

穆王却问:“昨日大乱,听闻你也受了些惊吓。如今可还好?”

瑶姬淡淡道:“再好不过了。将军若无旁的事,我先告退了。”

她已走到营口,身后传来蚩尤的声音:“瑶姬。”

被点名之人手已触碰上了营帘,闻言只稍稍侧首,问道:“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他道:“之前的事……”

穆王还未把下文说出口,瑶姬已抢白道:“之前什么事?我已忘了。将军既然没有别的吩咐,容我先告退,伤兵营那边,还有许多事。”

她这乔拿的有些大,她再忙也不会比大将军更忙就是了。

说罢便揭开营帘,绝裾而去。

龙女从营帘扬起的缝隙中瞧见见大将军坐在那儿,脸色十分差,心中一叹。

却不想,刚刚远去的瑶姬去而复返,龙女还不及露出个惊喜的笑来,却见她目不斜视撩开营帘走了进去,直直同穆王道:“方才路上我想起来了。之前之事,是我造次,再不敢犯。此次过来是同穆王说清楚,我还是会遵守我的诺言,便只我一人记得,我也会遵守。但也只到此为止了。”

她到底还是意难平,觉得假装无事发生的自己太软弱了,给了别人伤害自己的能力,可一却不可再。不如索性把话说彻底,也省的拿得起放不下。

说罢,便转身离去。

小涟目瞪口呆,不知他二人何以闹成这样。

大帐之内,穆王想起自己在那哀乐之中醒过来,而关于从前的记忆亦纷至沓来。

他那时初醒,却本能地想见她。乱军之中,见有人图谋不轨,便远远射杀了。却到底没有走进去,同她一见。

此时,他想起在药师谷中她对自己说的话,她说她是天上神女,同他前世有情,因前世有约,故便特下凡来寻他。她说这些的时候还带了些娇矜,便是陈情表白,也端了架子。虽则端了架子,话中缱绻情意却像是确有其事。

只是那时他也不信。

如今她说到此为止,听那意思,也是动真格的。

这便是瑶姬了。当时是真,如今也是真。旁人不信,却也动不了其中的真。

从前倾心是真,如今失意也是真,她生来多情又无情,自该如此。

第112章

这一回军中有人见穆王晕迷不能主事, 便乘机发难妄想取而代之,最终被穆王反杀,着实叫人唏嘘。这乱世助长人的野心, 且这大军本就不是铁板一块, 有许多是这些年或兼并或投奔而来的诸侯豪强,其中人马自成派系,乃是不确定因素, 经此大乱,内部整饬一新, 反而是好事。

瑶姬每日未时三刻前往女妭营中替她治伤, 实则是朱雀帮着女妭把她体内横冲直撞的火灵之力引导调顺。朱雀也因此得了益,他本身上有伤, 虽也好的七七八八了,但总归是未痊愈, 这一回在女妭灵海之内受火灵淬炼,竟助他褪尽绒羽, 重又长出新的羽毛, 成为了真正成年的神鸟之王。不说身上所有大小伤都痊愈, 神力亦增了许多。

“你看, 跟你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否则,你还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第一次换羽。”瑶姬对此自是喜闻乐见, 心中欢喜, 便忍不住揶揄道。

未经历换羽毛的朱雀只能算是雏鸟,算不得真正成年。然而陵光本相巨大,人形又是成年男子的身形,故而瑶姬从不在此事上打趣他, 今日既有喜事,便忍不住说了两句。

朱雀闷闷不说话,瑶姬又逗了几句,才嘟囔道:“还不是被殿下拖累的!”

确实也是,瑶姬若掌火灵,陵光也不至于迟迟未成年。南庭自来掌火,朱雀一族同南庭乃是相辅相成的结契关系,两者共同修行,事半功倍。

陵光也是被逗狠了,才说此话,说完便有些后悔。瑶姬却不以为意,只劝道:“你如今也从女妭那儿得了益处,该更殷勤些助她,这也是你的因果,再不要端着架子了。”

“知晓了。”他嘴上应的飞快,后又嘟囔一句:“我也没怎么啊。”

瑶姬心中替他高兴,好脾气道:“是是是,是我多嘴了。”

朱雀身上的转变女妭自然是知晓的,她也乐见其成,本身已欠了瑶姬偌大人情,自身能于朱雀有益,也让她稍稍心安一些。

朱雀新长出来的羽毛比从前的越发坚硬,也越发美丽,每一片都灿烂炫目,闪着金色的光泽。他这身羽毛于火灵之中淬炼,不但增了防御之能,本身亦被炼化作神兵,每一片羽毛都能化作飞刃,有破甲、灼魂之功。

便是骄傲矜持如陵光,也忍不住翘起了尾羽。

瑶姬亦抚掌而笑:“不错,你这也算大器晚成。”

朱雀原本对于帮女妭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自己亦受益匪浅,便也积极主动起来,助女妭早日恢复。

总算瑶姬拿出的灵药和朱雀都有些用,女妭体内火灵神力渐渐安分平和下来。旱神所居不雨的毛病,竟也就这么治好了。

“殿下不必再自折神力,引火灵反噬。若还有什么不妥,便尽管找陵光。”瑶姬说着最后的医嘱。

女妭笑了笑,诚恳拜谢。

穆王肃清叛乱后需重整军务,女妭乃是要职在身之人,瑶姬便也顺势择了一日,让她顺理成章恢复了所谓的“伤势”。

巫咸亦回归,带来了新的药材补给和新的人手。

血迹被清洗,尸体被掩埋,消失的人留下的位置自有新的人手填补。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而谁也阻挡不了穆王问鼎天下之路。

大军继续往前推进,离另外一位王爷的封地越发近了。那一位乃是当今天子的叔父,封地甚大,乃是国中之国,自成格局。

论理诸侯之国有拱卫王都保卫王室之责,但当今天子曾令诸侯世子入王都为质,这位王爷的长子入了王都,不知何原因竟病死了,他连长子的尸首也未见到,他前往王都质问天子,天子不但不给交代,还软禁了他。后来在侍卫的保护之下,终于逃离王都,回到了封国。自此,便公告天下同天子决裂。

他亦举旗,因是王室正宗,又有封地,拥趸甚多。

这一回大军所走的路线与他封地甚近,穆王早早便着人警戒,各营也都打起精神,若有摩擦,或有仗要打。

瑶姬自女妭身上已看出战争于士兵身心影响都太大,她自己亦上过战场,见多了凡人身死,知晓士兵达到极限或有暴走自残之举,便同巫咸商量着,或可研制出一些能助战士摆脱战争控制的药来。他们毕竟也是普通人,若有一天离开战场,还是需要回去过普通人的日子。

巫咸惊诧于她的异想天开,只是不好直说,便道:“殿下有所不知,士兵经了战争才历练出来,历经生死得到的经验和身体本能都是十分宝贵的,若用药剥离开这些感觉,只会适得其反。”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杀人需要的是兵器,至于兵器会不会因此用废,不在用兵之人考虑之内。”

“然而他们也不过是普通人,不是杀人的兵器。”

“当个普通人的前提是他们能活下来,比起当个普通人,目前对于他们来说还是活下去比较重要。”

瑶姬这下确实无话可说了。她还是天真了。

她见到过崩溃的士兵在她面前嚎啕大哭,求她让他速死。她无能为力,医者能医人却无法医心,她看着那人跪在她面前大哭,终只是安抚性质地把手放在他的头顶,然后按下了昏睡穴。

点了安息香,瑶姬弹了《驾辩》。《驾辩》乃是这世上第一支曲子,乃是青帝伏羲所作,有安魂之能。她从前身体不好卧床之时,她父皇过来看她,便会给她弹此曲。

女妭亦听了那曲,同她道:“他不过一个凡人,生命譬如朝露,他甚至都不一定能在这场战争中活到最后,你耗费心力为他弹《驾辩》,只为他的魂魄在这一刻得以安息,值得吗?”

瑶姬弹完,同她道:“我也不过是兴之所至,才弹此曲。许久不弹,已十分生疏,倒叫殿下见笑了。我这曲子他听了或不值,殿下听了,总是值得的。”

女妭怔了怔,道:“你倒仁义。”

瑶姬笑了笑,道:“不过是随手之劳,说仁义太过严重。”

女妭看了看她,突然想到,瑶姬在军中,不知是这些人的幸还是不幸。幸遇神女,身心皆有救,然而得遇神女,身心只怕以后亦只受困于她。

行进的大军被康王幼子率人所拦,说远来是客,他父王要与穆王一叙。两人便约了一地,离两方人马距离相近,有一亭,穆王带着他的亲卫,赴康王之约。

女妭远远看着,对瑶姬道:“康王想嫁女儿了。”

瑶姬愣了愣,才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能不战而屈人之兵,那自然是最好。”

女妭不语,过了一会儿,又道:“不过穆王拒绝了。”

方才时间并不长,瑶姬却觉得心中起伏似过了漫长一生,她想起很多从前的事,又想起眼下之局,心中一哂。

朱雀如今栖在瑶姬体内闭关,也就是睡觉。朱雀族褪去旧绒羽长出新羽毛之后,是要大睡一场的,以稳固这次新生而得来的神力。因此除了女妭,大概也没谁知晓穆王和康王说了些什么。

不久之后,穆王回来,康王大军放行。

穆王不但自己回来,还带回好些人马,是真的人和真的马。

穆王不肯当康王的女婿,康王却还是十分看好穆王,不但把一双子女送到穆王军中历练,还拿出许多战马送给穆王。

康王那个封地,有许多马场,盛产宝马良驹,从前各路诸侯的战马,都是向他采办的。

康王那一双子女,亦是驯马的好手,穆王的骑兵营乃是精锐中的精锐,也因此各方面消耗都十分大。穆王安排了他们入了骑兵营,重又把这支消耗过重的部队武装起来。

瑶姬这边,每日来找她求医问药的伤者不计其数。有些人伤在身体,她拿药医,有些人伤在心里,她也无法,只偶尔弹一弹《驾辩》。

那一日她弹完《驾辩》,抬起眼来,便见营门口站了个红衣少女,对方看到她,似惊了一惊,方才道:“你可真好看。”

《驾辩》乃是神曲,非仙人不能弹奏,且弹奏时必须凝聚全部心神方才可弹出此曲,瑶姬方才全神贯注弹曲,故而未发现她。

这红衣少女大约便是康王的小女儿了。

瑶姬听了她的话,礼尚往来道:“你也很好看。”

对方摇了摇头,道:“不能同你的好看相比。”

瑶姬还不及说什么,她便接着道:“穆王便是因为你不愿答应我父王的提亲吗?”

巫山神女听了这话,反问一句:“何出此言?”

那位郡主便道:“这里数你最好看,我便这么一猜。”

瑶姬便答道:“你猜错了。”

她听了觉得惋惜,低低叹道:“他竟然连你这样的美人都不爱。”

瑶姬很想告诉她,并不是美人就一定能得到别人的爱。但是目前摸不清她的来意,便也只沉默,不接这话茬。

她看瑶姬这边还有昏迷着的病人,便笑了笑道:“下回再来找你玩,我先走啦。”

瑶姬目送她离开,低头开始整理医案。

穆王走了进来,他见瑶姬抬起了头,看到是他,眉头蹙起,道:“穆王有吩咐,着人唤我即可,何以亲自走这一趟?”

穆王沉吟片刻道:“我都想起来了。”

瑶姬愣了愣,良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什么?”

只听他道:“我想起你曾同我说过,说你是天上神女,因同我前世有约,才下凡来寻我。”

瑶姬眉头皱的越发深,心想,螣蛇在搞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楚辞·大招》:“ 伏戏 《驾辩》、 楚 《劳商》只。”

过渡章,可能还会修,也可能就这样了。

第113章

穆王告诉瑶姬, 他想起了他们从前的一些事,瑶姬心中却未有多少欢喜。

瑶姬

  • 作者:姑苏小桥
  • 分类:言情小说
  • 豆瓣:7.5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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