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不说瘟神是邪魔出身, 正经修炼的龙女自弃神位,这一位,宁愿违抗先人遗命也要让家族走出药师谷,为此不惜渎神欺骗族人。

当真有意思的很。

很快便有神将来迎,这回来迎的神将带了玉帝的旨意。圣旨上先是例行说明,言巫咸身具神格,如今机缘已到,得天庭感召,已觉醒为神。但因他如今在凡间还有任务在身,先不必急着去天庭拜谒玉帝、王母二圣,来日在封神大典之上同其余诸神一并受封,之后再行参拜便可。

如此便宜行事,倒也省心。

瑶姬自然没有不乐意的。她随手打发了传旨的神将,便同巫咸道:“因你如今占了这样一个身份,不便白日飞升,便先在凡间继续以凡人的方式行事。我便先封了你的神力,以便你不知不觉妄用伤到普通凡人,那可是要遭天罚的。”

巫咸听了,同瑶姬拱了拱手,只道:“有劳大殿下了。”

他原以为大殿下对他,应还会说些旁的,却见她只是这么公事公办叮嘱几句,便也知前番同穆王暗度陈仓,确然有些对她不住。

然而做出的决定,做下的事,他是决然不悔的。

只是可笑他这样已不再信奉神族的凡人,却拥有了成为真神的资格。

他自出生便同被当作未来族长教养的哥哥不同,他其实不信关于巫族的种种传言的,便是宗祠里挂着炎帝和瑶姬的画像,他还是不信。

若真有神仙,若他们真的庇佑巫氏一族,何以他们巫氏族人的寿命越发短暂。避世不出,只在这谷中方寸之地生活,带给整个巫族的,是血脉的贫弱,是整个氏族的存续都将成为问题的危机。

他哥哥却是信着这一切的,相信巫族是受炎帝庇佑,才能存世十多万年。故而,南境瘟疫爆发之时,毅然决然率当时的九大长老出谷救世。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这或许就是我等的使命。谷中草药虽比不得先祖在时灵气充裕,却实实在在比外头的草药强上许多,我们或许可以救很多人的命。那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这场瘟疫很凶险,若是你们一去不归,我们要怎么办?”

兄长的目光宽厚地笼罩住他,笑着说道:“若我们一去不归……真到了那一步,你就要扛起责任来了。你向来有主张,以后如何,便是你的事了。至于我么,我只管我的身前事,身后之事,自是管不到的。”

后来他们真的一去不归,他便彻彻底底地对所谓的神失去了信任。

直到看到瑶姬。

同那画像里的大公主相貌一般无二的女子,站在他的面前,微微蹙了眉,问他:“你便是新任巫咸?”

巫咸那时心想,原来这世上真的有神仙。

但他对神族的信心,在她出现之前就已终结。因此,他那时便也只是恍然大悟这样一个事实,再没有其他想法了。

他有他要奉的道。巫族要自救,实在是指望不上高高在上的神族,一切终究是要靠自己的。

说来可笑,他已选了一条凡人之道,却阴差阳错拥有了神格。

巫咸想着这些,坦然等着瑶姬封禁他新觉醒的神力。

见巫咸没什么反对的意见,瑶姬便动用自身神力,给巫咸身上下了禁制,暂时封住了他的神力。

这一番动静自是无凡人觉察,便是隐在凡人中的龙女,不过也只是闻到了一阵异香,之后便再没察觉到什么了。

小涟如今充作侍女,正在照顾卧病在床的宋遥。

宋遥那日受她父亲宋大当家之死的刺激,呕血昏死了过去。正好明面上乡野村姑出身的小涟随在军中,这几日便被征调来当她侍女。

却无人知晓,宋遥本就是小涟拼着遭天罚而生下来的。那时阿蘅已断气,魂魄被鬼差所拘,小娃娃却还在肚子里,她附在阿蘅身上,拼命生下了如今的宋遥。

宋遥自是不知道这个照顾着她的村姑同她有这样深的渊源。她如今方失至亲,心中大恸,内力激荡岔了气,差点走火入魔成了废人。

只是想不到,不过才几个月不见,竟然已是永别。

穆王这个扫把星,自他来了清风寨,便没有好事。

若不是自己,撺掇着阿爹出山逐鹿,今日他与清风寨,应还是安然无恙的。宋遥越想越是伤心,泪水忍不住啪啪往下落。

她已许多年不哭了,从前便是被阿爹打骂,自以为痛到极致也不落泪,算是个英雄好汉。如今想来,那还是不够痛,真痛到了极致,必是要落下泪来的。

宋遥想,我已经不是小姑娘了,我要给阿爹和清风寨报仇。

她抹了抹脸上的泪,一掀被子准备下床。

小涟正好端了一碗汤药推门而入,见她要下地,忙把药放在桌上,去搀扶她。

“你这是做什么?”正好蚩尤和瑶姬随后就到,瑶姬是蚩尤找来给宋遥看病的,他自己跟来一则为了解宋遥身体状况,二则也是来探望她。若无旁的女眷在场,他一个成年男子,自是不便独自前去表妹房中探病的。

宋遥拿起桌上盛了汤药的碗,把碗中汤药一口气喝下去,擦了擦嘴角,抬起头来对蚩尤道:“阿天呢?还没回来吗?”

刑天在外押送物资,根本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蚩尤回道:“已经派人去接应他了。如今的情形,你先顾好你自己。”说罢给瑶姬使了一个眼色。

瑶姬上前,同坐着的宋遥道:“宋姑娘,麻烦把手给我,我要先请个脉。”

宋遥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给她几分面子,瑶姬手指搭在她腕上,脸色却突然变了。

蚩尤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不由问道:“她怎么样?”

宋遥同样看到了瑶姬的脸色,直接把手抽了出来,道:“不必费事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蚩尤不理她,只是盯着瑶姬等她的回话。

瑶姬缓了缓心神,镇定道:“宋姑娘并无大碍,先前的药可继续吃,平时要注意多休息。”

蚩尤听了松了口气,宋遥听完却不以为意,只同蚩尤道:“我的病也看过了,现在我有几句话要同穆王说,烦请几位回避一二。”

后面那句,应是对瑶姬和小涟说的。

蚩尤定定看了宋遥片刻,见她一脸苍白倔强地站在那里,想起不久前她还是个生龙活虎给自己摆脸色发脾气的山大王,如今一看明明只是个孤苦伶仃的小姑娘,不由叹气道:“你们先出去吧。”

瑶姬同小涟便先回避了。

蚩尤的目光自走出去的身影上收回,转过头来看着宋遥,神色放柔,轻声安慰道:“你想哭便哭出来吧,先前我祖母过世之时,痛不能抑,我也是哭出来的。”

宋遥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蚩尤,冷涩道:“不要与我说这些虚的,我清风寨为你鞍前马后,如今整个寨子都罹难,我现在只想同你讨五千兵马一用。”

这是她根据他现有人马提出的要求,她自觉是在他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蚩尤亦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是以什么身份跟我提这个要求?是我的表妹,还是我的盟友?”

宋遥道:“我是以清风寨大当家的身份在说这件事。”她父亲已死,如今她便是清风寨大当家了。

清风寨大当家,那自然是盟友。既是结盟,自然互利互惠。蚩尤点了点头,道:“这个可以。五千兵马并相应物资,我都可以提供。但是你跟刑天,我只能把五千兵马给一个人。”

“你不是说……”

“说派人去接他?那是骗你的。他那边得了消息,直接拿我之前给他的令牌调了五千兵马北上。”

宋遥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你觉得我需要骗你吗?我便是不给,你又能怎样?”

宋遥冷笑一声,道:“果真心黑。”

蚩尤叹了口气,道:“随你怎么说。那道昭告天下的王令,既是威慑也是在诱你等前去自投罗网。你同刑天,我自然是希望刑天去。你说你是清风寨大当家,但你也是我表妹,说起来,你如今是在这世上同我血脉最亲之人,我不希望你有事。”

宋遥愣了愣,方道:“若我方才回答说我是你表妹,你准备怎么说?”

蚩尤苦笑:“既然你是我表妹,这个仇自然我替你报。”

宋遥一时无话可说,只能道:“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你什么时候想好要借我兵马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说罢手往外一指,逐客的意思很明显。

蚩尤走出门外,看到只小涟一个守在外边,不由问道:“怎么只你一个?她人呢?”

他口里的她自然是指瑶姬。方才他看瑶姬脸色有异,还想出来多问几句,没想到却连面都没见上,便只能问小涟。

小涟便行礼回道:“瑶姬姑娘说是有要事,需要出去一趟,其他也未多说什么。”

蚩尤十分疑惑,追问道:“你是说她就这么出去吗?没说去哪?也没说去多久?”

小涟点了点头,心中叫苦不迭。神女是御大鹏鸟飞走的,临走时让她遮掩一二,她便只能使个障眼法蒙混过关。

蚩尤蹙起了眉。

什么事走那么急?

难道是方才他二人在里间说了什么话触动到她了?思来想去,前前后后说了这许多,其实也就只有借兵五千给刑天这件事。

蚩尤抿了抿唇,同小涟道:“你好好看着她。”

小涟领命。

却说瑶姬突觉放在刑天身上的那缕神思有异,忙招了大鹏去寻刑天。蚩尤这里还有小红,刑天却只有自己放在他身上的一缕神思,遇到大的危险时,当不得什么大用。

大鹏一息千里,瑶姬不费什么功夫便找到了刑天所在之地。

刑天所带着的五千兵马疾驰而上,遇迷障,马匹都吐着白沫再不肯站起来,兵卒头脑昏沉,亦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这迷障,竟有几分眼熟。瑶姬仔细辨别,觉得略有些像当日在隅谷遇到的那片蜃气。

瑶姬守住灵台,低斥道:“烛龙,还不现身!”

雾气迷障中,巨龙庞大的身躯隐隐若现,红色的眼睛发出亮如白昼的光芒。

瑶姬眯起了眼睛,道:“果然是你。”当即,便又疾声斥道:“你先前答应我跟蚩尤,再不杀神将。莫非是想要反悔?”

烛龙“隆隆”的声音响在耳畔,如滚雷一般,只听他道:“我说不杀神将,没说不杀凡人。再说这些凡人闯入我梦中,是他们倒霉,与我何干?”

瑶姬也不与他打哑谜,怒道:“刑天神魂在此,你还想狡辩?”

烛龙哈哈大笑:“既是上古大神刑天的神魂,自然是大补的。”

瑶姬“哼”了一声,诘问道:“你不怕你母亲羲和神魂俱灭,永不超生?”

当初日母羲和为保大金乌所化的烛龙,先发下毒誓,后又甘愿自沉甘渊,封印自己,这才得了蚩尤和瑶姬不问罪烛龙的承诺。如今烛龙故技重施又想吞噬神将,瑶姬便拿出羲和当年发下的毒誓责问烛龙,看他是否真丧心病狂连亲生母亲都不在意了。

“不要提我母后!”烛龙听她提及母亲羲和,不由气极大吼一声,一道罡气迎面而来。

瑶姬抬手,赤霄宝剑在她手中转了个圈,把这道罡气卸去。

作者有话要说:增加了千把字内容。——2020.3.9

第98章

刑天率五千兵马疾驰北上失去音讯已有十多日, 蚩尤已派出大部分暗探和斥候,还是全无消息。

“五千兵马,消失的一丝痕迹都无。若说要挟持这等规模的队伍而不留痕迹,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除非……”穆王府首席幕僚分析到一半,看了上座的穆王一眼,顿了顿继续道:“除非五千人马都已遇难, 但要把五千兵马毁尸灭迹,不跑漏一丝消息, 对方要拿出多于一倍的兵力围杀方才可行。”

“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蚩尤听完幕僚分析,揉了揉眉心, 沉声道。

那头刑天失去了消息,这边他还要稳住宋遥。这两日便觉有些心力交瘁, 而那日言笑晏晏明说同他前世有情的人这会儿却也不知所踪了。

同前两桩事相比,瑶姬的不辞而别显得微不足道, 不足以在日理万机的大将军心头搁置上哪怕一刻钟的时间。但是不知为何, 他就是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来到过他的身边, 却因为莫名的原因,而又迅速地离开了他。

说不上失去,刚开始他还有些恼怒, 到最后业已成了怅然。

他也听说过一些江湖传奇, 大约江湖人都讲究个意气行事,乘兴而来不告而别的事也是常有。只是这样的江湖风范应对在自己身上,心中到底不是滋味。

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欠奉,如此行事, 不知该说她不通人情还是该说他做人失败。

所幸抚民之事进行的还算井井有条,且南境各地已渐渐恢复了往昔太平。而他也声望日隆,在南境颇得人心。

他自是不知瑶姬同刑天困在一处,那蜃气乃是烛龙沉睡时产生的,人进入蜃气便会进入以他为梦主的梦境。瑶姬从前也着过他的道,差点便在他梦境中耗尽神力,当时若不是蚩尤在,后果不堪设想。

瑶姬挡下那道罡风,再抬眼,烛龙已不见踪影,那倒地的兵马亦消失不见。四周白茫茫一片,便是她这样的神仙,三尺之外也再看不真切。

这是要故技重施,以此梦境困住她。不,他此番目标不是她,是刑天。想到此处,她越加不敢掉以轻心,亦不敢轻易挥霍神力,便只持了赤霄,缓缓走入白雾之中。

……

他已在此地走了许久,周围白雾缭绕,来来回回,除了他一人,竟再无其他人。

白雾不散,他怀疑自己一直在同一处徘徊,并未走远。他想到此节,心中越发烦乱。深吸一口气,强自按捺下心中焦灼,闭起眼睛,仔细辨别周遭气息。色相乱人心,有时闭上眼睛反而心中更有数。

白雾中隐隐传来一阵花香,他闭着眼睛,循着这若隐若现的香味向前走去。脚步声完全被脚下的这片土地吸收,云雾在他衣袖间穿过,他走得不急不慢,却渐渐闻得香味越发馥郁。

走到了某处,除了馥郁花香,还有隐隐约约的草木气息。他睁开眼,却见眼前白雾已淡薄许多,回头看来路却不可寻,眼前花影绰绰,似来到了一处花园中。

他向前走去,云雾如被人牵引一般,十分知机地散开。只见有一少女躺在不远处梨树下的软榻上看书。其上梨花正开得繁盛,便是无风也有簌簌花瓣落下,那少女身上亦是落满了皎白的梨花瓣。

说是看书也不确切,应原是在看书,大约是看得困了,竟用书遮着半边脸,于花树之下沉沉睡去。

他觉得他应该是认得那少女的,眼前画面似是在哪里见过。但他实在想不起那是谁。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风,吹得落花飞扬,书页作响,那声响似把沉睡的人惊醒了。那少女揉着眼睛起身,书亦随之掉在了地上,同地上落花纠缠在一起。

她抬起头,看了过来,然后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眼中亦泛出喜悦的光芒:“你来啦!”

你你我我,打招呼时连称呼都不必特意提,他与她应是很熟。

然而他看着眼前极熟悉的脸,那个名字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她拾起掉在地上的书卷,直起身来,扬了扬手上的书卷道:“走吧。”

她走了几步,见他未跟上,又转过身来,扬眉问道:“怎么不走?”

他闻言,便大步向她走去。

她带着他,分花拂柳,来到了一处殿中,那处大殿门口有大树遮阴,门口牌匾上书“讲武堂”三字。

殿中已零落坐了几人,其中一人回头看走进来的两人,笑着说了一句:“怎么来得那么迟?幸而还未开始,赶紧坐好罢。”先头那少女随意笑了笑,找了一处席位坐下,他亦步亦趋,坐在他旁边。她见此抬头看了他一眼,却也不说什么。

她走来一路都拿着那卷书,如今坐好,复又把书卷摊开,把里头夹缠着的梨花瓣拿了出来,她整理的时候他瞧见了那卷书的封皮,见上面写着“东荒游记”四个字。这《东荒游记》同这讲武堂,倒是有些格格不入。

他这样想着,不久,便有人进来了。

来的人穿着粗布麻衣,衣饰极是简朴,亦是随意走了进来,不待底下人行礼,已挥手阻止,坐于上首席位上,便开始说话:“前几日已教了你等几个简单幻阵,今日便讲一讲玄襄阵。在座有谁知道玄襄阵的?”

话音未落,又有人走了进来,这回来的是名穿红衣的小姑娘。她在门口行了礼,便大大咧咧走到他旁边,瞪了一眼。

她瞪他做什么?

前头讲学那人便道:“女娃,既你此时来,便说一说你对玄襄阵的了解。”

那叫女娃的小姑娘看瞪着的人不挪位子,便只得坐到他后头,嘴里说道:“既是说幻阵,大约是一种迷惑敌人的阵法吧。至于其他,女儿也不知道。”

身旁的少女正翻看着那卷《东荒游记》,闻言轻笑了一声。

“阿姐笑什么?”那小姑娘听到了笑声,不由追问道。

身旁看书的那少女便抬起眼来无辜道:“只是笑这书上所说的可笑之事。”

红衣小姑娘闻言看了眼她手上那卷书,便鼓了脸道:“阿爹在上头讲阵法,阿姐你怎么在下头看游记?”

小姑娘这状告的可不够婉转迂回,上头当爹又当师傅的便轻咳了一声道:“你姐妹二人勿在堂上起争执。方才女娃所说,虽有望文生义之嫌,却是对的。”

那叫女娃的小姑娘便冲她阿姐扬了眉笑了笑,十分得意。

她姐姐便也回了她一个需她自行领会的眼神,不再说什么。

后来他便认真听起玄襄阵的布局精要来,这战阵确为迷惑敌人而设,用时须多设旌旗羽,使鼓声错杂不绝,士卒与兵车看似杂乱实际稳定行进,乃是疑兵之阵。

他听得认真,旁边那位却兀自握着《东荒游记》翻了好几页。

玄襄阵讲完,便告一段落。到后来,他忍不住问了身旁之人:“你既不认真听,又何必来?”

那少女便诧异回道:“你忘记了?我打赌输了,便依照约定来讲武堂听一个月。不过么,如何听自然是我说了算。你也知道,我自来是不爱听这些的。”

竟是这样。

见他发呆,她更觉奇怪:“刑天,你今日有些奇怪。”

他叫刑天,他原来是叫刑天。他恍然大悟。

“瑶姬、女娃,你们随我来。”那边,姐妹俩的父亲把两姐妹唤了去。

她原来是叫瑶姬。

那少女已向他父亲走去,走到一半,转过身回过头对他道:“你今日有些奇怪,等我回来同我说说。”

说罢,便又转身而去。

他到最后,看到的便是她远去的背影。实在不知为何,眼皮发沉,便趴在案上沉沉睡去了。

再醒过来,又是大雾一片。不远处,隐隐传来金戈之声。他循声而去,此时却见一剑东来,那剑光凛冽,直接便是朝着门面而来。他本能地侧身让过。

白雾亦随着这一剑而散去,那厢有少年朗朗的声音传来:“这剑剑势太盛,招式未至便叫对手警觉,对敌着实不利。”

他便自然而然走了过去,那少年转过头来问他:“你说是不是?”

他想着方才这一招,点了点头道:“锋芒太露,反而失了先机。”

说话间,却见不远处亭边,有红衣小姑娘同白衣少年对坐烹茶,红衣小姑娘手执蒲葵扇正扇着茶炉,听到这边的议论,抬起头来,吐着舌道:“这剑可是我阿姐辛苦所铸,应是要送我阿爹做生辰礼的,我偷偷拿出来给你们看,你们怎么还嫌弃上了?”

她对面的白衣少年听了,略有些惊讶,道:“这剑竟是大殿下所铸?第一回 铸剑,能有这样的成品,已十分难得。”

最先评价此剑对敌不利那少年听了,随意笑了笑,再不说话。只收起了剑,转身走向那小亭。

他亦随之而去。

走在前头的少年把那剑递到小姑娘面前,道:“既是你姐姐的,你赶紧放回去,不然被她知道了,回头又来找我麻烦。”

那小姑娘笑起来稚气未脱,连少女都称不上,名副其实还是个小女孩,接了剑,笑嘻嘻道:“知道啦!大不了下回她找你麻烦,我帮你说几句话。”

那少年挥挥手,作敬谢不敏状。

小女孩拔出手中剑预备仔细看了看,还不及细看,只见一道流光闪过,那剑已化光消失不见。

她一惊,抬头四顾。

“你们几个在这里烹茶论剑,倒很是快活。”那道声音拖长了调子,意在言外,闻者都听出了其中的不满和讽刺。

他循声回过头去,便见有一着藕色衣裙的殊丽少女持剑站在不远处凉凉看着他们。她手上的剑便就是方才消失那柄。

坐在亭中的白衣少年忙起身打圆场:“茶方煮好,大殿下来的正是时候。”说罢,他让出了自己的位子。

那红衣小姑娘挠了挠头,乖巧地叫了一声:“阿姐。”

少女持剑慢慢走了过来,坦然坐在方才白衣少年坐的位子上,把剑放下,妙目扫了扫站着的几人,凉凉道:“还站着做什么?需我请你们?”

被扫射的几人便各自摸着鼻子选了位子坐下。

那少女先瞅了一眼已煮好的茶,看了她妹妹一眼,道:“师父才教的手艺,就来显摆,也不怕丢人。”

那妹妹便道:“师父也说业精于勤荒于嬉,我要时时练习,方才有所成嘛。且我在自己家里,便是丢脸也没什么。”

方才打圆场的白衣少年道:“帝师的云衍茶乃是一绝,两位殿下尽得真传,今日我等可是有口福了。”

那少女“啧”了一声,话锋一转,道:“方才哪个对这把剑意见很大,不若指教一下。”

众人皆不言,不知她要怎么个指教法,一时只觉亭中寂寂,唯听得煎茶之声。

见一个个都不说话,那少女便冷笑一声:“想喝云衍茶,没有诚意怎么行?”

好好一桩品茶论剑的逸事,被她这么一说,便很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味。

这回是那小姑娘打破局面,只见她转着蒲葵扇,眼睛滴溜溜转,指了指他和先前还剑那少年,笑嘻嘻道:“他俩都说了这剑锋芒太盛的弊病,我听说九黎族人擅长铸剑炼器,这里正好有行家在,阿姐这茶就当拜师学艺了。”

出身九黎族的少年便抬了抬眼皮,看了那少女一眼,硬邦邦道:“不敢。”

那少女也被她妹妹气乐了,冲她道:“你倒是挺敢想。”

怕场面继续僵持,他看了看场中沸腾不已的茶水,提醒道:“这茶已沸了些时候了。”

少女瞅了一眼茶水,道:“我不接烂摊子,谁煮的谁分茶便是。”

小女孩做了个鬼脸,息了火撤了茶炉,拎起茶壶,堪堪给在场每一人倒了半杯茶。那茶水色泽鲜亮,看了不禁让人口齿生津。

他也随大流喝了一口,只觉方入口微有些涩意,后又转为醇厚的甘甜之味。

白衣少年开口赞道:“先前自帝师处喝过一回,念念不忘。小殿下这道茶,已得了帝师七八分精髓。”

小女孩难得谦虚道:“云衍茶第一道只是寻常,第二道才是得了天地造化的。我已献过丑,第二道便由我阿姐来给大家开开眼。”

她姐姐听了她的话,瞥了她一眼,道:“你倒是会慷他人之慨。”

却也未直接拒绝。

小姑娘被她阿姐说了一句,还是笑着,还像模像样做了个手势,道:“阿姐,请。”

只见那少女右手伸出二指往天上一指,裁了天边一团白云,她施法把那云团放入茶壶之内,纤纤素手拎起茶壶置于茶炉之上,然后便冲那白衣少年道:“点火。”

那少年哭笑不得,亦随手一指,业已熄火的茶炉上重又窜起橘红色火苗。

“你用离火,把那云团全蒸干净了,这云衍茶第二道便也成了。”她懒洋洋说着,又补充道:“第二道茶,师父说关键之处除了裁云的时机和手法,火候也十分要紧。祝融,这火候你就看着些,这茶煮废了,要算你的。”

“大殿下可莫捉弄臣。”白衣少年祝融讨饶道,红衣小姑娘在旁边咯咯笑了起来。

“怎么是捉弄你,你要吃茶,总要付出些代价。”她闲闲说着,眼神扫过旁边的剑,抬起眼睫来,看向那九黎族少年,抿了抿唇,决定虚心求教:“你说我这剑,可有改良之法?”

那人听了她的话,拿起那把剑,仔细看了看,道:“此剑看着是用日光所铸,故而剑势太过。你用月光调和一番,应会好上许多。”

那少女剔了剔眉,问道:“就这样?”

那少年闻言抬眼看了看她,道:“只是那比例不好控制,大殿下可能要多试几次,才会得到满意的结果。”

少女目光落回到那把剑上,若有所思。

他亦看着那剑,一时感慨道:“剑者,开双刃,身直头尖,横竖可伤人,击刺可透甲,凶险异常,生而为杀。这等利器,却要敛尽锋芒,也是矛盾得很。”

九黎族少年闻此,便道:“既是生而为杀,制敌便是其第一要务,剑势太盛,过犹不及。其实所有兵器,重量、形态等外在若都能舍去,方才是制敌无上的利器。”

祝融听了,眼神一亮,悠然神往:“若这世上有无重量无形态不能被旁人‘看到’却又兼具坚硬和锋利两项优势的兵器,杀敌于无形,那神兵谱上的排名可能就要动一动了。”

九黎族的少年听了这话,沉吟片刻,只听他漫声道:“你这样说,我竟想要试一试了。也不知我有生之年,能否铸成这样的神器。”

他一想到这世上有这样的神兵,一时觉得热血都沸腾了起来,一时又觉得这样的杀器现世,恐怕带给天下的是更多的杀戮,并非幸事。

红衣小姑娘抚掌笑道:“九黎少君志存高远,若真如此,当世第一人便非你莫属了。”

她年纪小,话说得却很豪迈。她姐姐听了这话,漫声道:“喝茶都喝出醉意来了,说什么胡话?那神兵能不能铸成尚还难说,便真铸成了,离当世第一人,却还远得很。”

小姑娘鼓了鼓脸颊想反驳,祝融忙插嘴道:“大殿下,这茶是不是差不多了?”

那少女一看,见茶壶上已集了许多清气,清气聚而不散,飘而不逸,第二道茶如今正是时候。

她点了点头:“离火可收起来了。”

待祝融收了离火,她便开始分茶。茶水凝成一线,自壶中落入杯盏之中,亦是每人小半杯,每一杯茶上头,各都笼了清气。

“据说云衍茶上聚拢的清气乃是天地初分时诞生的阳清之气,乃是至纯至灵之气。”祝融看了啧啧称奇。

那少女微微一笑,道:“这一壶得离火蒸煮,留下的清气虽少但灵气纯度极高。各位赶紧喝吧,等清气逸散了,这茶便也食之无味了。”

几人听了便都从善如流,各举了杯略尝了尝,只觉这第二道茶已全无涩意,入口甘爽润泽,而吸入的清气直达肺腑,盘踞气海之内,浑身经脉亦觉舒爽许多。

旁人都喝完了,少女面前那杯清气散去,她方举杯轻抿了一口。

九黎少君见此便问:“怎么我们都喝完了,你才只喝一小口?”

少女瞥了他一眼,反问道:“喝茶哪有牛饮的?”

九黎少君要笑不笑道:“大殿下当真风雅得紧。”

那少女亦学他那样笑,道:“好说。”

倒是她妹妹知道内情,见两人似要再起口舌之争,便道:“阿姐身体弱,这茶她吃不得。”

瑶姬

  • 作者:姑苏小桥
  • 分类:言情小说
  • 豆瓣:7.8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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