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若不是什么?”祝融好奇道。

“若不是如今的天将无人能赢我,我又推辞不得,我早就不做这战神了。”蚩尤正经道。

祝融想了想道:“许久不听你说这样的话了,我居然觉得有些怀念。”

蚩尤笑笑,道:“我现在发这些牢骚,还有你在听,也自觉还算欣慰。”

祝融拍着他的肩大笑。

瑶姬此时却笑不出来。王母屏退左右单独留她说话,她此前在凌霄宝殿的嚣张气焰便顿时萎了。

西王母虽同她有母女名分,但王母座下义女颇多,她位子不上不下,倒不见多少亲厚。瑶姬同她相处,是尊敬多过亲密的。西王母不像炎帝对她那样进行教养,也很少呵斥她,但瑶姬总觉得在王母面前比不得在炎帝膝下自在。

此时,王母显出十二分的威仪,瑶姬便有些吃不消了。

“娘娘。”她低低叫了一声。

“瑶姬啊瑶姬,你知道我为何从不管教你吗?”

“因瑶姬从前体弱,娘娘不好管教。”瑶姬想了想,挑了个最安全的理由。

“因你是你爹的孩子,我相信他教养出的孩子必是仁慈淳厚之辈。”西王母道。

“瑶姬辜负了阿爹,也辜负了娘娘。”瑶姬俯身拜下。

“你嘴上说着辜负,心里只怕未必是这样想的。”王母说着,又叹道:“你自小接触的都是一等一的英雄豪杰,见人断事耳濡目染之下便把他们的手段学了十成十。但我今日有一句话还是要同你说,但凡把自己置于险境的方法,都算不得是好方法。”

“谨记娘娘教诲。”瑶姬马上表示受教。她应付长辈很有一套,是谓虚心认错死不悔改。面子上绝对过得去,私底下照样我行我素。

“我只盼你真心听进去这话。切莫聪明反被聪明误。”王母挥了挥手,让她退下了。

瑶姬出了斗牛宫,看着时不时飞过的仙鹤,轻轻纾了一口气。

第9章

果然如蚩尤所言,女娃同东海的官司尘埃落定,瑶姬那厉害的辞锋和不肯吃亏的性子却也闹的众所周知。特别是敖清受完刑之后魂魄受创,多年修为毁于一旦,这位往日以美丽多情形象闻名于世的巫山神女第一次以乖张之名为天上各路仙家所知。

这些后来因各种机缘修成正果的神仙对瑶姬知之甚少。因她早逝,在上古时也无大建树,是以名声不显。倒是凡间有关于她的一些传说,不过却都是些同人间帝王有所牵扯的桃色艳闻,登不得大雅之堂。此番他们也是第一次领教她的厉害。

瑶姬却管不着别人如何看她,她本就不耐烦待在天庭,然而女娃魂魄受损,不得不留在大罗天修养,她不放心把女娃一人留在大罗天,便也只得在天庭小住了几日。

赤松子随西王母来天庭做了雨神,因为女娃之事,又特向瑶姬告罪不曾第一时间告知她女娃失踪之事,又劝诫她下次有事不可一力承担,需同他商量。

瑶姬囫囵应了打发了赤松子,扯了殿前梨树上的一枝梨花,把玩了片刻,觉得天庭实在无聊,不由得一声长叹。

“你如今不该是得意的时候,叹什么气?”蚩尤见了不觉好奇道。

“我有什么可得意的?”瑶姬手指转着梨枝,转身反问道。

蚩尤居然被她问住了,仔细想想便道:“也确实。这桩事还要你如此费心费力去做,到头来也不过为了一个公道。”

瑶姬笑了笑便问:“不知将军今日来,是有何要事?”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想着此次我也算是出了点力气,怎不见你同我道谢。”

蚩尤不在龙王面前喊破瑶姬身份,此为一,亦在庭辩之时帮着瑶姬牵扯出阎君闹大事态扩大赢面,此为二,瑶姬确实心领也确实未同他道谢,如今见人家大刺刺上门来讨谢,反倒有些啼笑皆非。

“此番多谢将军成全。”瑶姬手拈梨花枝,周正向蚩尤行了一礼,蚩尤大大方方受了,方道:“女娃当年待我不错,此事我出力也份数应当。”

瑶姬听罢抿了唇,心想:女娃确实待你不错,认真论起来整个南庭都待你不错,也不见你感恩,却最后还要同我父亲作对。

她嘴上却道:“将军念旧,女娃亦对将军心怀感激。”

“那么你呢?”蚩尤问道。

“什么?”瑶姬蹙眉。

“你说女娃对我心怀感激,那么你呢?”

瑶姬道:“我对将军自然也是心怀感激。”

“我却未见到这感激之情。”

瑶姬便从善如流,手抚了抚梨花,道:“本来,感激之情理应放在心里,如今将军既然想看到,瑶姬便也只能借花献佛了。”她说着,便真将梨花枝捧至蚩尤面前。

蚩尤见她这样便宜行事了却因果,便也笑笑接下了。那梨花纯白若雪,颤巍巍长在枝头,煞是可爱。

“得神女献花,实在蚩尤之幸。”蚩尤拈了朵梨花,煞有介事道。

“你若觉得这感激不够,我这边还有。”瑶姬指了指一边的梨树。

然而世上居然真有这等不上道之人,蚩尤还真仔细看了看梨树,看稳妥了转头便对瑶姬说:“既是神女所赠,本君只能却之不恭了。”

末了还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来。说起来也奇怪,蚩尤素有杀名,少时还有些冷肃难以亲近,如今笑容却多了起来,同四海传扬的那个凶神恶煞的战神,判若两人。

瑶姬脑子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冷不防被他噎了一噎,体会到了一丝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恼怒来,只得心中暗暗给自己做铺垫,想着反正这梨树也是天庭之物,移到哪儿都出不了天宫。便是移植起来劳神劳力,也费的不是自己的神自己的力。

“将军喜欢,就是这梨树的造化了。”瑶姬抚掌,笑了笑道:“等下我便着人动土,送到战神殿去。”

“此事不忙,它既长在这儿,我也不怕它跑了。”蚩尤说着,左右看了一圈又道:“我站了半天,怎么也不见主人请我入座。”

瑶姬便只得道:“还请蚩尤将军上座。”她说着随手施法,在梨树下布了席案。

“说起来今天将军倒有空,来找我叙旧。”瑶姬施了法让茶水自动注入茶盏,顺便又似有心似无心问了一句。

“我是司战的神,你难道希望我天天忙着打仗?”蚩尤喝了口茶,反问她。

瑶姬吃了个钉子,还好声好气地解释道:“不是这个意思。之前你不是还去巡海,我想着三界之内要巡视的地方应有很多,故有此一问。”

“哦,我还以为你盼着天下大乱呢。”蚩尤偏头笑道。

这话就有点来者不善了,瑶姬理了理宽大的袖口,微微一哂:“将军说笑了。”

“你说是说笑,那就是说笑。话说,你口口声声称我为将军,只怕心里很不屑吧。我倒没见你叫祝融一口一个火神的。”蚩尤又道。

“那如何能一样。”瑶姬便顺口驳道,说完又皱了眉,似有些后悔。

“怎么不一样?”蚩尤反问。

瑶姬便摸了摸鼻子,顾左右而言他:“将军今日过来,就为了说这些?”

蚩尤却还对前言不肯罢休,继续问道“你倒说说怎么不一样了?”

“祝融家族世代乃我南庭重臣,他又同我一道长大,自然可不拘这些俗礼。将军当年乃是九黎之君,一方君主,如今是天庭战神,掌三界战事,瑶姬自然不敢不敬。”

“哦,原来如此。”蚩尤点了点头,复又道:“你同我之间尚还有同窗之谊,不必如此客气。你我以后可姓名相称,如今在世的故人也不多,叙旧都找不着人,以后可多多来往。”

瑶姬被他说的有些糊涂,一脸孤疑道:“你是真的蚩尤?别是祝融变来逗我的。”

“祝融他经常变作别人的模样来逗你吗?”蚩尤严肃地问。

瑶姬想了想道:“那倒没有。他也不敢。”

蚩尤莞尔。

复又道:“方才我顺道去了大罗天,看了女娃,她恢复的倒还好,对女娃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这事还得看她。她若愿意,可随我回巫山,她若不愿,也可以继续回东海填海。”瑶姬沉吟片刻道。

“以女娃的脾性,只怕还是要回东海。”蚩尤看着茶盏中浅碧的茶水,想了想又道:“你就不怕她再遭毒手?”

“你说东海吗?将军想想如你是东海龙族,女娃天天出现在东海,你待如何?”

“若我是东海龙族,只怕心里恨的要死,却也要天天盯着,就怕她出什么意外。”蚩尤缓缓道:“东海龙族受此大挫,只怕短时间内不敢再犯。”

“我同东海,已是死敌。此番连累将军也得罪了东海,瑶姬这里以茶代酒,敬将军一杯。”瑶姬想到蚩尤此次也算大大得罪了东海,到底过意不去,便以茶敬了蚩尤。

蚩尤眉头一剔,心想总算她还有些良心,便笑道:“如今的东海,比不得当年,得罪也就得罪了。”

上古时由五方天帝掌天下,各族蓬勃生长。龙族因性淫,于繁衍后嗣一事上很是热衷,不多时便族群广布,四海自成格局,隐隐有脱离五方天帝之势。当年的东海,杀了炎帝幼女尚且不惧,龙族个个彪悍善战,若不是瑶姬逞强报了仇,挫其锐气,南庭怕是面子里子都要丢。

昊天大帝在位时,对四海大加整饬,收管了龙王部分水师兵权,又把闲着无职喜欢打架生事的龙族罚的罚关的关,削弱了四海的势力,是以如今的四海便低调了很多。

瑶姬想着自己居然也有同蚩尤对面而坐相谈甚欢的场面,当真世易时移,万事万物皆有可能。

蚩尤晃着茶水轻呷了一口,道:“吃茶真是没滋没味,此时若有酒就好了。”

瑶姬心想,你倒是不见外,你我的交情什么时候到了你能到我这里讨酒喝的地步了。

“将军要讨酒喝,只怕来错了地方。”瑶姬微微笑道,不为所动。

“我听闻瑶姬殿下同酒神走的有些近,还以为殿下这里有酒喝。”蚩尤便这样回道。

瑶姬便皮笑肉不笑道:“蚩尤将军,从你今日进来同我说第一句话起,我就一直有个疑问,如今不吐不快。我想问一句,我同将军,真的有那么熟吗?”

蚩尤笑了笑,道:“我还道你能忍到什么时候呢?”他有些得意,见了瑶姬脸色,又道:“你同我熟不熟,这可不是你说了算。”

他说着,便拿出了一物,置于案上,慢悠悠道:“我听闻你在找这个?”

瑶姬拿起放在手里,仔细看了看摸过上头的花纹,确认无误后方才问道:“朱雀令怎么在你手上?”

朱雀令乃神农氏一族的象征,亦是炎帝的象征,炎帝魂至归墟后,朱雀令下落不明,瑶姬恢复神格后正暗自查访此物,没想到居然出现在蚩尤手上。

“你父亲亲自交到我手上的,你信不信?”蚩尤反问。

“他为什么要把朱雀令交给你?”瑶姬冷道。

瑶姬再是明白不过朱雀令对炎帝意味着什么,他绝不会轻易把象征家族的信物交到旁人手上,更何况是蚩尤这等人物。

“我若说,我家的腾蛇令也在你父亲手里,你会不会吃惊?”蚩尤不答反问。

“你同我父亲交换了信物?你们是达成了什么盟约吗?”瑶姬蹙眉问道。一般两国之间有盟约,是写下国书盖上印玺歃血为盟。交换家族信物,是不涉国事,两个家族之间达成约定。

“你父亲瞧我入眼,说愿把你嫁给我。我同他交换了信物,缔结了婚约。你说,我同你算不算熟?”

瑶姬的脸色便十分精彩。

第10章

瑶姬脸色精彩,面上飞红一片,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好一会儿,瑶姬方才恢复了镇定,字正腔圆道:“将军可别同我说笑。当年我父亲如何对你,你我心知肚明,你又是如何对我父亲的,也是天地共见。”

蚩尤当年蒙炎帝相救,后又留他在座下学习兵法,炎帝对他不可谓不好,他后来却对炎帝无理,直言炎帝慈不掌兵,南庭这样下去迟早被其他天帝吞并,并当即甩袖离开了南庭。炎帝乃是当世圣人,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这样教训,实在震惊朝野。

那时炎帝在教瑶姬弹五弦琴,蚩尤发作之时瑶姬正在一旁,是以如今说出此话来,便也格外理直气壮。

“我同你父亲,乃是王道之争。并无谁对不起谁之说。我那时若违背本心,专门逢迎他,才是真正对不起你父亲的倾心栽培。”蚩尤淡淡解释道。

“将军可不要欺我,若只是此事,我何至于今日拿出来说项。”瑶姬复又冷笑一声:“当初你进入南庭到底是何居心,便只你自己知道了。只是后来,你万万不该拿我父亲教你的东西来对付他。以他的名声,来成就自己的战名。”

蚩尤曾发兵南庭,连破十七城,与炎帝交手于空桑城下,破炎帝设下的阵法,而后又不伤一人,归还十七城,此后九黎也彻底脱离南庭掌控,自成一国。

瑶姬今日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便也不打算再藏着什么,她道:“你同祝融交好,那是你二人私交,我父亲都不曾置喙,我也不说什么。只一样,你同我神农氏的恩怨,只怕不只是王道之争那么简单。”

“啪!啪!啪!”蚩尤鼓掌道:“瑶姬公主真是好口才,把好好的一桩婚约引到往日恩怨上来。要说起来,我同你父亲有师徒之实,当初他便说我打败他的那一天,便是我出师之日。”

那一场连下十七城的攻防,不过是他的出师之作。

瑶姬便扭了头,一言不发。

她想了想,忽又道:“你同我有婚约,怎么除了你我从未听别人提起过。我师父没同我说过,娘娘也未同我说过。这不过你一面之词。再说这是何时何地定下的婚约?我那时若在世,我父亲没道理瞒着我。我若不在世,我父亲更不可能让你同一个死人缔结婚约。”

“阪泉之战前,我同你父亲见过一面。那时你已被送至昆仑山。你父亲把你托付给了我。此事你师父和娘娘皆不知,是以他们也没法告知你。”蚩尤道。

“我父亲为何无缘无故把我托付给你?那时刑天还在,祝融也在,我父亲怎会把我托付给一个外人。”瑶姬觉得简直荒谬,莫名其妙被告知同蚩尤有婚约,那婚约定在上古,普通人都轮回几万回了。她自然没法信。

“哦,这才是真心话。刑天在,祝融在,便轮不上我?怕是在你心里轮不上我吧?”蚩尤讽道。

瑶姬气结,忍了忍道:“交换信物之时,可还有第三人在场?”

蚩尤道:“那倒没有,我只身前来,你父亲也屏退左右。当时便只我们二人。”

瑶姬心里便舒了口气,道:“如此说来,这些只是你一面之词,自然是作不得数的。”

“你说我拿朱雀令去找玉帝王母,不知他们认不认这朱雀令?”蚩尤却笑了,拿过朱雀令,轻轻拂拭,起身欲走。

瑶姬忙倾身按住蚩尤的手,见他顺着压住他的手看过来,道:“陛下和娘娘日理万机,此等小事没必要惊动二圣。”

此事如果真在玉帝王母面前说开,瑶姬势必要同蚩尤的名字捆绑一阵子。虽然她的名誉已经不怎么像回事了,但事关父亲的名誉,她不得不慎重。

说起来她刚恢复神格被封巫山神女那会儿,在下界百无聊赖,也看了很多民间典籍话本。她见那话本上写自己同诸多神君纠缠,也只一笑了之,哪成想,今日竟然真有神君带着她父亲的信物来同她说婚约之事。雷神哪怕降下十道天雷,这十道天雷哪怕每一道都劈在她头上,也比不了她此时的头皮发麻之感。

瑶姬咬了唇,直把殷红的唇咬的发白,方又道:“不若将军再同我说说当日你同我父亲见面之事。”

“阪泉之战前,我闻南庭有兵事调动,想着炎帝陛下对我有恩,便亲自微服来找他,问他可需我出兵相助。他没要我的兵,却同我交换了家族信物,结下了姻亲之约。”

瑶姬愣了愣,心中一颤,问道:“他当时,可是看到了阪泉之战的败像?”

“便是阪泉不败,以你父亲当时的情况,也必然会为你安排好后路。”蚩尤为自己续了一杯茶,缓缓道。

“若说我的后路是将军你,那娘娘又是怎么回事?”瑶姬想着当初以避祸养伤之由被送到昆仑山,西王母便是她的退路。何以最终又安排了蚩尤这条退路。再说蚩尤这条路,在当时看来,也未必见得好。

“娘娘虽庇护天下女仙,却也只能护你一时,不能庇护你一辈子。你一个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你父亲替你选了本殿我,你可是有哪里不满意?”蚩尤便这样说道。

蚩尤已很少自称本殿了,那是他上古时期的自称。九黎少君,位比诸侯,旁人也是要称一声殿下的。

瑶姬便揉了揉额头,道:“不敢不满意,实在是惊诧太过,万万想不到我竟然同将军还有这份渊源。”

确实是惊诧太过,才会这样失了分寸。瑶姬心中一哂,明白自己早前是关心则乱,如今话已至此,她少不得要慢慢询问,总归朱雀令已经出现,也算有所收获。

她想通了,仪态便显出了几分从容,为自己倒了杯茶,方慢悠悠问道:“为何前几次见面,将军未拿出朱雀令同我说此事。”

“那时时机不对,见了你,你记挂着女娃之事,拿此事同你说,你也未必会放在心上。”蚩尤见她恢复从容,笑了笑,答道。

瑶姬又问:“此事……虽然难以开口,但瑶姬还是要问一问,不知将军为何要同我父亲交换信物,缔结婚约。以将军当时之势,未必需要同南庭联姻。”

蚩尤道:“公主怎么不猜是本殿对公主情根深种,方才允婚。”

瑶姬斜了他一眼,那一眼里包含的内容,直白的一望便知,大致是:你在开什么玩笑?

“公主你这样看我,我便有些受伤了。”蚩尤叹道。

“将军不必作态。瑶姬也非懵懂孩童,还算有些自知之明,不敢妄想将军对我有情。只是不解将军说起此事的真意。如今时过境迁,这份婚约,姑且算是婚约吧,也只有一半的信物,将军莫不是如今想要瑶姬履行你所谓的约定吧?”

瑶姬如今条分缕析泰然自若,蚩尤反倒觉得有些棘手,他道:“我听闻你在找朱雀令,故而把朱雀令拿来给你,也因你问起其中缘由,我才如实回答。”

“将军也可不提婚约之事,随便找个理由便可打发瑶姬。”

“我们武将就是耿直,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比不得公主精明变通。再说,我随意攀扯个理由,公主定能找出破绽,到时候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瑶姬闻言,话锋一变,道:“将军此话,意思是所谓婚约本身并不重要,实在将军不愿撒谎才说出的真相。将军同我所见略同,你我自由之身,没必要为往日约定背负太多。不若此事便作罢,我也取回朱雀令,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嫁娶,互不相干。”

“公主好思量。只是你拿回了朱雀令,我却要去何处寻我的腾蛇令?”蚩尤摩挲着下巴,反问道。

瑶姬眼神一亮,心觉有戏,便道:“既然将军说腾蛇令当初是交到我父亲手上的,他大行之时我已不在世,只怕腾蛇令已流落他人之手。要一番好找了。”

蚩尤道:“公主的意思是让我自己去寻?”

瑶姬忙接道:“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其间若将军有用得着瑶姬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既然如此,那朱雀令还是先放在本殿身边罢,待瑶姬殿下找到了腾蛇令,我们再议当年婚约一事。”

瑶姬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感情绕了半天,是要她帮忙找腾蛇令。

“否则,本殿便只能偶尔拿出朱雀令,追思缅怀一下炎帝陛下。保不齐哪天追思之情略盛,在天帝和娘娘面前忆一忆他当年的谆谆教诲。”

瑶姬便道:“将军何必如此,既然当初腾蛇令是给了我父皇,瑶姬为人女,自当尽一份力,让腾蛇令完璧归赵。”

“有公主这句话,蚩尤便心安了。只是这婚约……”

瑶姬便截住话头道:“自然是等双方信物到齐再说。”

蚩尤便从善如流道:“那本殿便等着公主的好消息。”未了还特别情真意切地看着瑶姬。

瑶姬扯了朵笑:“不敢不敢。”她侧了身,似受不住那眼神,又似恭送蚩尤,蚩尤见了,便也收手,告了辞。

临走,还不忘叮嘱瑶姬把那棵梨树给移到战神殿去。

瑶姬笑着应了,心里头是什么滋味,便只她自己知晓。

第11章

待蚩尤走后,瑶姬坐在案边把方才之事推演了三遍,斟酌自己哪里说的不对,思前想后便觉这番对答尚可,除了开头失态,后面的表现她还是很满意的。

她起了身,转头看了看身后那棵让蚩尤念念不忘的梨树,倍觉心烦,招了仙娥赶紧挖出来给战神殿下送过去。

瑶姬整了整衣衫,想着该去看看女娃了,蚩尤和腾蛇令之事,需暂时先放一放。

凡人都道天有九重,实际天有三十六层,最下层为瑶池仙境,最上层便是大罗天,如今女娃便在大罗天的圣境内休养。

她来到三清天之上的大罗天,见女娃在圣境里休养得宜,心下稍安,想着不多时便能离开天庭了。

精卫停在她的手上,用喙理了理羽毛。

“我现在居于下界巫山,你若肯,我便带你回巫山,你若不肯,这天地之大,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精卫便偏了头,不理她。

“我知你倔强,你若要回东海继续填海,我也不会说什么。只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无论如何,不要后悔就好。”

精卫便回头啄了啄她的手心。

“你先养好伤,届时我亲自送你去东海。”瑶姬手一扬,精卫便飞向了圣境之内。

她返回自己居的毗沙宫时,路上遇见一对仙娥在同七仙女说话,远远她便听见七仙女那娇脆的声音:“听闻你们是在整理光明宫,可是有哪位尊神要住进来吗?”

那两位小仙娥便只道:“奴婢不知。”

瑶姬眉头一挑,心想她倒也不曾听说谁要住光明宫。恰此时那几位仙娥都见到了瑶姬,远远便都拜下,七仙女见此,转头便也发现了她。

瑶姬之前大闹凌霄宝殿,七仙女是知道的,她连他父亲都不怕,也不怪之前不怕得罪她一个飞升不久的小仙。如今形势比人强,瑶姬是有神位的神女,她不过一个无名无份的仙,七仙女便也只忍气吞声向瑶姬施了一礼。

瑶姬活到这份上倒不至于跟七仙女这种小孩子计较,便也抬手免了一众人的礼节。

她慢慢走近,对那两个仙娥道:“方才似是听说有神仙要住进光明宫,还不知是哪一路神仙?我可认识?”

那两小仙娥便对视一眼,道:“实在不知,神女恕罪。”

瑶姬便道:“此等微末小事,算得什么罪,两位仙子勿要怪瑶姬多事便好。”

七仙女见了,撇了撇嘴,心道:方才你们怎的不让我恕罪。

瑶姬见她那一番小动作,想要挽回一下自己在小辈仙女心中的形象和自己那岌岌可危的名声,便和颜悦色对七仙女道:“许久不见七仙女,仙女越发貌美了。”

女孩子总喜欢被人夸貌美,便是神仙也不例外。七仙女便扬了下巴又骄傲又矜持地回了一句:“劳瑶姬姐姐惦记。”

瑶姬见她如此可爱,顿觉有趣,不由多说了几句。

这厢两人亲亲热热说着话,那厢却见有弼马温带着一群吉良马远远走过。吉良马全身雪白,朱鬃金睛,矫美异常,人骑了可活千岁,乃是祥瑞之兽。

七仙女第一次见,不由露出好奇的神色。

瑶姬便解释道,这是吉良马,说了它的特异之处,问她是否想要骑一骑。

七仙女本有些跃跃欲试,瑶姬说了之后反而低了头:“这不太好吧。”

瑶姬道,吉良马养着便是被人骑的,没什么不好的。说着她便招了那弼马温,让他留下两匹马。

“这是旱神养的马,先让小的带到天宫里养在御马监。”弼马温搔头皱眉,一副为难的样子。

瑶姬心思一转,便知光明宫里要住进来的是谁。既然是女妭的马,她便也不好意思强行要来骑。只可惜方才在七仙女面前夸下的海口,却也作不得数了。

“是我莽撞了,既然是旱神的马,还是要问过主人再说。”她便只能这样说道。

七仙女有些失望,更多的是好奇,不知道旱神是何方神圣,连瑶姬这样背景深厚作风强硬的神都不敢或者不愿得罪他。

“这些吉良马是旱神爱马,我们也不好不告自用。我这里还有重眀鸟灭蒙鸟之类的灵禽,你可要骑一骑?”毕竟方才夸下了海口,瑶姬少不得要动点脑筋找补。

“可有凤凰?”七仙女毕竟是小孩子,见瑶姬今日这样热情好说话,忍不住好奇问道。说起来她在天庭见的最多的是仙鹤,其他传说里的神兽灵禽倒不多见。凤凰在凡间很受人追捧,故而她有此一问。

“有倒是有,你要看哪种凤凰?”瑶姬略一沉思,便问道。

“凤凰有几种?”七仙女冲口问出,一问她便羞红了脸,心想自己居然这样轻率,显得也太没有见识了。

瑶姬见她脸红,愈觉得好笑,便抿唇笑道:“凤凰分五类,赤者凤,青者鸾,黄者鹓鶵,紫者鸑鷟,白者鸿鹄。你要看哪一种?”

“想看赤色凤凰。”七仙女小心翼翼道。

瑶姬心想,那倒简单,那是最多见的凤凰。她想着,便举手画了个圈,那圈在空中结成薄薄的一面水镜,她对着镜子说道:“陵光,你看看赤凤家有长得刚好羽翼已丰的小辈吗?”

镜中便显示出一只巨大的栖息着的朱红色的鸟,那鸟羽衣华丽,丰美异常,眼神望过来,端是神骏非凡。

“赤凤家小孩子最是多,殿下要几位?”那朱鸟问道。

“你便差两位过来。”瑶姬看了七仙女一眼,便道。

不多时,便见有一双凤凰自远处飞来。凤凰是极骄傲的神鸟,非甘露不饮用非梧桐枝不栖,如今招之即来,实属罕见。

那一双凤凰落在瑶姬面前,瑶姬便转头对七仙女道:“你可先选一只。”

七仙女因见了刚才镜中的朱鸟,如今再看这两只赤凤,便觉也不过如此。但瑶姬辛苦帮她唤来的,她也不好推却,便道:“左边那只。”

左边那只赤凤便歪了歪头,七仙女伸手摸了摸她的羽毛,只觉温暖华丽,心中便爱上三分。

待她抱着赤凤的脖子,骑在凤凰身上,翱翔九天之时,便只觉天地辽阔,万籁有情,凤凰的鸣叫声优美动听,她这一生,竟从未这样自在快活过。

那天天上众仙便见玉帝家的小女儿骑着一只赤凤在天上飞,此事不算什么,最奇怪的是巫山神女同她一道乘凤而行,很不端庄了一回。

玉帝在玉清宫知道了此事,也不过笑斥了一声:“胡闹!” 转头又同太白金星一起商议新立天条之事。看玉帝倒也不像要当庭教女的样子,此事便也这样揭过。

七仙女下了赤凤背之后犹有些念念不舍,瑶姬便道:“凤凰也可认主,但你年纪还小,还得不到她们的认可。待你年纪大一点,便种一棵梧桐木,等哪日凤凰栖过来,便是认你了。”

七仙女点了点头,同那赤凤道别。待赤凤飞走之后,她站在瑶姬面前忽然小声道:“萦纡。”

瑶姬没听清,追问了一句:“什么?”

七仙女跺了跺脚,道:“我叫萦纡。”

瑶姬

  • 作者:姑苏小桥
  • 分类:言情小说
  • 豆瓣:7.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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